朝阳初升,一轮红日从远处的山峦中探出头来,好奇的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思念。
在远处,一条河流正在慵懒的流淌,发出悦耳的响声,她像一位一位温柔慈祥的母亲,千百年来,一直哺育着草原成长。
“燕蛮儿,快出来,快出来。”一个山戎少年鬼鬼祟祟的的在一个帐篷外小声的叫嚷。
这是白狼水畔山戎王帐下左部都尉的领地,这里有一个帐篷,帐篷不大,甚至和周围的帐篷相比,显得过于狭小了。
这时候,从帐篷里跑出一个少年,少年有着精致的五官,大概十六七岁,留着山戎人特有的头发。可能是由于烈日暴晒的缘故,皮肤呈淡淡的古铜色,鼻子高高翘起,个头挺拔,虽然衣着有些陈旧,但胳膊上虬枝般的肌肉展现着完美的线条。
被叫燕蛮儿的少年跑出来,一把抓住叫他的山戎少年,两人便在温煦的暖风中向远处的小土丘跑去。
“达曼,你的声音太大了,母亲差点就醒了。”喘息甫定,两人都瘫倒在草地上,摆着两个大大的大字,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和那刺眼的红日,燕蛮儿有些抱怨。
“得得得,是我不好。”达曼告一声罪,不过他嬉皮笑脸的拍了燕蛮儿一巴掌,也没多少真正赔罪的意思。“还有一个月就是巴图鲁大会了,你怎么没什么反应啊。我这不是着急吗?”
达曼微微有些郁闷,也有些不解。这家伙,是他们部落里有名的神射手和骑手,如果他不参加巴图鲁大会,那可就太可惜了。
燕蛮儿眼神中露出些许淡淡的落寞,不过少年心事,也藏不住。他的眼帘低垂,语气中多少有些失落,“达曼,我估计今年又不能参加了。母亲昨日已经找我谈过了,让我好生在家里放牧,不得前往白狼山大营。”
白狼山是山戎王部落的核心区域,也是山戎王王帐驻跸之所。
白狼山是辽西一带最负盛名的山岭,也是山戎部落的祭天圣地。山戎部落以白狼为图腾,所以将这座山起名为白狼,以示崇拜之意。
再过一个月便是山戎部落一年一度的骑射祭天日,山戎部落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会齐聚白狼山,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山戎部落被齐桓公击败后,经过百余年的休养生息,人口现在也达到了五万帐,在东胡内部,除了大单于的自领部落外,也只有鲜卑部和乌桓部的人口比山戎多。
山戎部落一年一度的骑射节不仅要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同时也是他们选择勇士的好时机。各家高过车轮的男子都有资格参赛,他们经过层层选拔、淘汰,最终选出山戎部落的英雄——巴图鲁。
山戎王会在祭天仪式上授予最终的胜利者巴图鲁的称号,并且会赏赐给他奴隶和武器,成为山戎部的十夫长。
而被选中的十夫长不仅有资格代表山戎部落参加在东胡大单于王庭举行的东胡巴图鲁大会,得到东胡大单于的丰厚赏赐。同时意味着可以跨上马背,和部落里的勇士一样去为自己的部落征伐远方了。
达曼喈喈叹息了一声,嘲笑道:“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听伯母的话。再说了,我们草原男儿,最期盼的便是成为巴图鲁,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娶最美的女人,哪有天天呆在家里的道理。”达曼说着,眼神中显露出向往的神色。
巴图鲁称号对于这些草原男儿来说,不仅是他们的成人礼,也是他们通往更高权力的第一步。
还有一件令达曼乐不可支的原因,那便是成为巴图鲁的男人,便可以在获得称号的当晚去自己喜欢女子的帐篷,去行天地之间的“大道”。
燕蛮儿看着达曼稍显猥琐的表情,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你再说,我可把你的这个样子告诉巫娜儿去了。”
巫娜儿是他们的邻居,也是附近有名的美女。不过巫娜儿和达曼两情相悦,几天前两人已经偷偷的钻过帐篷,再过些日子,等巫娜儿家对达曼的考验期一过,便要正式合帐了。
或许是燕蛮儿的话挑动了达曼的某根心弦,那张本已猥琐到极点的脸变得更加猥琐,甚至都有些色眯眯了,还不自觉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燕蛮儿看着他如此无耻的表情,伸腿踢了他一脚,表达自己的不屑。
达曼忽的爬起来,笑道:“兄弟,我就不陪你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大事没办。”边说,口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远处便奔过来一匹黑马。
达曼矫健的翻身上马,抓着马鬃,爽朗的一笑,“记着我说的话,赶紧去左都尉大帐那里登记。”说罢,狠踢了马屁股一脚,马儿吃痛,便飞奔而去。
燕蛮儿摇摇头,看着达曼心急火燎的表情,又何尝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真没出息。”他笑骂一声。然后将手垫在脑袋下面,另一只手遮住眼睛,感受着阳光在身上的抚摸,舒服的伸了伸懒腰。
他叫燕蛮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只不过从小到大便被人这样叫了。
直到他长大,他才知道,蛮子是草原人对中原人的称呼。
燕蛮儿没有父亲,从他记事起,他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一个美丽的草原女子,也是部落里有名的美女,不然也不会有自己这样一个俊俏的儿子。燕蛮儿记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勇士在自己家的帐篷外面来唱歌,那是向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意的方式。可每次有歌声响起的时候,自己的母亲都生气的关起帐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抱着一柄明亮的有些刺眼的匕首悄悄哭泣。
燕蛮儿不懂。
草原规矩,丈夫战死,妻子可另嫁。
可是,燕蛮儿却从未发现母亲有另嫁的的意思。
当然,燕蛮儿也从小是附近孩子欺负的对象,时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他甚至还记得有一次被右大都尉的长子将胳膊打骨折的事,当时自己的母亲提着一把刀,骑着一匹马闯进右大都尉的营帐,在几千勇士面前,生生的将右大都尉的长子从人群中提起来,折断了他的胳膊,还大声的说道,“有敢欺辱我儿者,我必生啖其肉。”就连燕蛮儿当时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向温柔善良的母亲居然也有这般疯狂的时刻。
数千草原男儿,居然被母亲的狠戾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谓。
不过,从那次开始,自己受到的欺负确实少了很多。只是也因为那一次石破天惊的威慑,从此他也成了草原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另类。
而且在他的内心深处,还装着一个秘密。
一个从未向别人提及的秘密。
每次做梦的时候,他都会被人丢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所在,那里不是草原,也不是白狼山。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在哪里,有许多人,他们留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头发,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服装。在那里,有许多高大巍峨的建筑,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生物。
而他,也不是燕蛮儿,只是一个留着奇怪发型喜欢探索的少年。
他想知道的更多,想要看的更多,可是每次到这里,他的头便如被别人鞭笞一样疼痛欲裂。
而所有的那些景象就会在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头痛了,他记得十几年前,天象异变,天有陨石落于白狼山顶,白狼山周围数里之内,下起了骇人听闻的火雨,致使白狼山一度成为草木皆灰的“鬼山”。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落下了头痛的毛病。
少则数月,多则三年,必会疼痛一次,每一次都是与死神的擦肩而过。
他抱着头,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场景。
疼痛终于慢慢的好了起来。
他将脑海里那些奇怪的记忆挥散,燕蛮儿腰间使力,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帐篷走去。
他没有朋友。
如果有的话,达曼算是唯一的一个。
他不想让朋友失望,也不愿做一个只会放牧的少年。
他想参加巴图鲁大会。
这是每一个草原男儿都梦寐以求的时刻,他也不例外。
草原民族崇尚勇士,崇尚英雄。
而他想成为那个最强最强的勇士。
他已经十七岁了。
在草原上已经属于一个“大龄少年”了,只是还从未在草原上立过功勋,他一直活在母亲的保护伞之下,而他现在想要保护母亲。
他知道,欲图对自己母亲不利的人在整个山戎左都尉部落不在少数。
而他想要将自己的胳膊练得粗壮起来,将自己的力气变得大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为他付出太多了。
太多了。
燕蛮儿掀开帐篷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起来了,母亲在山戎这个部落里是一个另类的存在,她的身体其实不太好,经常咳嗽,所以对休息就格外的看重。
她有午休的习惯,中午睡觉的时候,她的咳嗽会好一些。
燕蛮儿经常在半夜里会被母亲的咳嗽声所惊醒。
母亲正在打扫屋子,她极爱干净,帐篷里总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帐子里总是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这和他们的邻居家里闻到的味道绝不相同,在草原帐子里,味道最浓的算得上是马奶味了。可在他们自己家的帐子里,似乎马奶的味道淡不可闻。
“你又跑哪里去了?”母亲没有回头,从脚步声,她就能听出这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生性比较腼腆,性子略有些柔弱,可他的脚步声却总是那么铿锵有力,像极了当年的他。
“母亲,我······”燕蛮儿停顿了一下,长这么大,他似乎从未忤逆过自己的母亲,也从未反抗过自己的母亲,她的意见,自己总是无条件的采纳。
母亲不想让他做的事情,他从来不做。
他太乖了。
甚至都忘了提出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感觉。
母亲听见儿子说了半句话之后没有了下文,疑惑的转过头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奇怪的望着儿子。
儿子黝黑的眉毛微蹙着,似乎有什么难事。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莫不是谁又欺负你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色都变了,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帐篷的空气仿佛都凝固起来。
燕蛮儿一愣,忙道:“没有,没有。”
母亲看着他的样子,疑惑更深了。
不过既然儿子不说,她也不会追问到底,儿子已经十七岁了,有自己的秘密,也该有自己的主张了。
“既然没有那就去放牧吧,马儿和羊群我已经赶到水边了,你到南边去牧马。”
燕蛮儿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便迈开步子往外走,等到他离开帐篷,他的母亲深深的出了一口长气,摇了摇头。
可正当她重新拿起抹布擦拭桌子时,燕蛮儿忽然探头进来,大声道:“母亲,我要去参加巴图鲁大会,我要做山戎的巴图鲁。”这一句燕蛮儿似乎是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喊出来的。
只不过,当他喊出来之后,意外的,母亲居然没有像以往一样呵斥他,而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继续擦拭起来。
燕蛮儿没听到母亲的回答,以为她又不同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大声道:“母亲,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参加巴图鲁大会。”说罢,不等他母亲回答,便没有了踪迹。
听着帐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的母亲忽然整个人瘫倒在地,她的双手颤抖着从腰间拿出那把镶了金柄的短匕来,眼泪忍不住从脸上流下来,只听得她嘴里不住地喃喃道:“燕郎,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儿子长大了。”哭着哭着,脸上却浮现出了久违的笑意,刹那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