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桓景向洛阳进军的十天里,石勒从武关继续向关中进军。
面对石勒军队的压力,桓宣以手下的七千兵力,根本无力与之正面战斗,于是先后放弃了商县、上洛二城,只是尽力发挥氐羌军队的优势,在山地伏击石勒的补给。大多数时候这种小股袭击被石勒回援的军队击退,但是也算借此干扰了石勒的补给,石勒不得不派更多兵力护送粮队,进军的速度被拖慢了不少。
然而饶是如此,石勒还是在连克商县、上洛二城之后,沿着他偶像刘邦进军的路线,顺利抵达蓝田关下。此时赵军距离平坦的渭河平原只有一步之遥,关中震动。
桓宣命蒲洪、姚弋仲立刻停止袭扰石勒补给,全军回防蓝田。于此同时,游子远也尽发长安守军、甚至是巡捕,勉强凑了三千人马来到蓝田与桓宣会师。当然,按照桓景临行前的安排,游子远把司马绍也强行带上,也算是大晋天子御驾亲征。
以区区一万人马,面对石勒的六万大军,桓宣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可正当这时,石勒却驻足不前了。
原因很简单,坏消息接连不断地传入石勒营中,石勒的诸将和谋臣陷入激辩。
先是支雄在潼关下遭遇惨败,几乎全军覆没,支雄本人阵亡,只有张豺带着少数残兵逃脱。
接着是弘农失守、函谷易手、洛阳失守,三个坏消息接连到来。按照孔苌最新的信件,桓景的兵锋已经直抵荥阳。
而在桓景几乎重新夺回整个司州的同时,南阳流民军大起。石勒还不知道,李头和郭诵经过一番合计,并未向北投奔桓景,而是在南阳新野一带就地召集流民起事。
不管怎么说,虽然进入关中的大门就在眼前,但后方却频频起火。赵军军中意见不一,大多数将领和谋臣认为应当撤军,可石勒执意攻破蓝田,威胁长安。
面对如此两难的境地,石勒只好召集诸将及谋臣商议。
“支雄这老匹夫轻敌冒进,以致于覆军杀将,毁了朕的老营将士。恨极!恨极!”
石勒面色涨红,捶打着几案,作为开场白。赵军中的高级将领想起过往,都知道石勒发怒时的可怕,并不敢答话。然而经过多年摸爬滚打,石勒早已能够自如地运用情绪,他不过是将发怒当做一种工具,来推行自己的意见罢了。
见无人应答,石勒这才缓缓地说:“虽然桓景破了朕的中路,然而补给不济,估计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关中空虚,朕打算打破蓝田关,为潼关战死的将士报仇,诸位意下何如?”
夔安率先站出来:“桓景已破洛阳,中原危急,臣以为,当回防为上。纵不及回防,亦当退回南阳以保万全。”
“夔老说得极是,万万不可进军啊,如今南阳流贼大起,若是桓景麾师南阳,恐怕我们的补给就要被切断了。陛下请三思啊!”
程遐知道已经陷入危局,一方面为自己引荐李头、郭诵二人而后怕,另一方面也真的是担心断了补给,所以也赶紧插进话来,力劝石勒退兵。
“哼!若说流贼,朕就曾是那晋国的流贼,何曾怕过断了补给?待进了关中,关中沃野千里,抢掠即可。他桓景能破朕的洛阳,朕也可以破了他的长安!”
这话除了石勒自己,还真没人敢说,众人一下又沉默了。
程遐惜命,越想后路越担心,于是疯狂向徐光使眼色。徐光支着脑袋,略一思索,向石勒下拜,随后说:
“陛下以为自己较之汉高祖若何?”
“朕不如汉高祖远甚。若高祖在世,朕当为其执鞭耳!”石勒不假思索。
“陛下以为太子较之汉惠帝若何?”
“莫说笑了!惠帝虽懦弱,可太子不过两岁孺子,能济得什么事?”石勒挥手道,只是不知道徐光为何突然提起汉高祖和汉惠帝。
“那么以汉高祖之强,尚且子孙为人所制。如今太子留守襄国,又不过两岁孺子,臣窃为陛下担忧。”
徐光这才露出真实的意图,他知道石勒虽然天生冷血固执,认准的事情哪怕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但命门却在这个两岁大的太子上。让石勒相信太子确有危险,这是劝石勒退军的最好办法。
果然,石勒一听提及太子,脸上闪过了一丝担忧,但还是强作镇定:
“桓景在洛阳兵力虽强,然而还不可能一路打到襄国去吧。何况中山王在河东,随时可以回冀州救援襄国,又有什么要担心的呢?”
徐光见石勒提及石虎,胜利的笑容一闪而过,反而故意露出忧虑的神情:
“臣担心的并非是桓景啊!”
“那还有何人?”
“臣听闻中山王从晋阳发兵之后,不过旬日即取平阳,随后一个月里安定了河东诸县。明明离关中只有一河之隔,却屯兵蒲坂,裹足不前。也不知中山王是何打算,但万一……”
徐光故意没有说下去,但石勒已经浮想联翩。
对啊,自从石虎拿下河东之后,似乎再无捷报,只是屯兵在蒲坂而已。其间石虎不断上书石勒,说黄河已经被桓景控制,自己只能等到冬日上冻,方才能够进军关中。
可谁知道石虎是怎么想的呢?谁知道这是不是石虎的借口而已呢?万一石虎只是避免和桓景硬碰硬,却像趁机回军控制襄国,石勒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先前还有支雄的大军压制住石虎,现在张宾远在青州,整个中原已经无人可以制住石虎了。
作为前继承人,石虎完全有理由有动机这么做。石勒站在石虎的角度略一思考,发现他自己也会有趁虚控制太子的打算,简直不寒而栗。
“中山王忠臣”,石勒佯做恼怒:“莫要再离间我叔侄。”
徐光叩首,退入文臣队伍中。他明白自己已经成功地让石勒开始担心了——否则石勒就不可能对自己没有丝毫处罚。石勒之所以否认石虎作乱的可能,不过是不想再群臣面前撕破脸罢了。
程遐见徐光几乎已经说动了石勒,大喜,又继续劝谏,石勒只是不耐烦地眨着眼睛,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卿等不必再说了。朕已经知道你们的意思了,若无他事,今日会议到此为止。徐中书,你留下,朕要和你细谈!”
会后众人离开大帐,唯有徐光独自面对石勒。
“朕知道爱卿的意思,石虎拥兵五六万,在河东却不继续进军。爱卿是怕石虎那小子作乱,会危及太子?”见群臣远去,石勒终于挑明了话题。
“聪明无过陛下。”徐光再次下拜。
石勒思考片刻,有些无奈地说:“爱卿说的,朕都知道。然而现在是骑虎难下,不进军不行啊!”
“臣不知退兵有何难处,还望陛下明示!”
见徐光还是不解,石勒不禁感叹:“朕疏远右侯,故有今日之败。今日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
徐光咬着牙,愈发嫉恨张宾。石勒不知徐光心中所想,只是继续道出自己的顾虑:
“朕之所以不敢退兵,乃是因为降军。”
徐光听闻“降军”二字,恍然大悟。原来石勒的担忧在于南线兵力虽多,但近半是从王敦部投降的降军。降军的希望,无非能活命,能发财而已。
先前之所以这些军队可用,在于一方面石勒能够不断取胜,一方面又给了他们进军关中后抢掠的希望。现在若是退兵,那么这些降军既要卖命殿后,抢掠发财的希望也破灭了,说不定真会兵变。
“要笼络住这帮人,只有不断胜利才行。所以只能进,不能退!”石勒决绝地说。
徐光略一思索,突然一笑:
“陛下不必忧虑,臣有万全之策,可保陛下平安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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