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宣走上前,仔细描述了他的方案,依照激进程度,分为上中下三策。
首先是上策。趁着现在樊雅还没有回到谯城,赶快让骑兵队分几路,在通往谯城的道路上设伏,试图截杀樊雅。同时乘着守军没有防备,混入谯城,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谯城。
然后是中策。召集尚忠于晋室的坞堡主,将军队集合起来,与樊雅形成对峙的局面。先用低姿态稳住樊雅,同时向苟晞或者其他势力求援。
最后是下策,坚壁清野,据坞堡自守。
桓景思忖了片刻,给出了他的评论。
“首先排除下策,如果据坞堡自守,我们肯定得分兵把守,这样兵力分散,必然会被各个击破。”
众坞堡主纷纷赞成,毕竟从利益的角度,盛夏过去就是收获的季节。如果这个时候坚壁清野,坞堡外的田地是必然要被毁掉的,那么过冬就成了难事。
“然后,上策过于激进”,桓景接着说,“在较大的坞堡中,我们白云坞离谯城最近,如果要打谯城,只能指望我们的五百新兵。万一樊雅临行前有所交代,守军有了防备,再混入城内就不太可能了。”
从前白云坞只能算是一个中等的坞堡。但是两个多月来,随着持续收纳流民,即使单论人口,白云坞也已经成为了一股较大的势力。但即使这样,面对谯城,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还是选用中策,即使我们集结的军队不能打,但是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至少樊雅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不敢轻易出击。
“这样我们就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把决战的时刻拖到秋收以后,不至于矛盾立刻激化。而手上有粮,心中不慌,通过拉拢周围势力,很快就会形成对峙的局面。在形成对峙局面后,说不定还可以谈判。
“但我觉得上策中的截杀樊雅也是个好主意,而且也和中策不矛盾。两个方案可以同时进行。”桓景最后补充了一点。
马歆摇了摇头:“我赞成中策。只是截杀樊雅恐怕并非是什么好主意。”
“愿闻其详?”
“樊雅随身总是有三十护卫,这是之前他在齐王军中留下的亲随,各个都是奇材剑客。而桓景自己,别看他个子小,武艺可是连老夫都佩服,尤其使得一手好剑。如果要刺杀他,恐怕要多备些人手,才能拿下樊雅。
“另外,如果杀了樊雅,那么和谁谈判又成了一个问题。如果他的残军也推出了一个领袖,我们就成了杀董卓之后的后汉朝廷了。”
马歆闲居家中也看《三国志》,知道董卓被刺杀后,李傕郭汜反而一举攻下长安,杀了王允。现在如果杀掉樊雅,谯城中的残军反而会和他们势不两立。这时如果再推出一个能干的领袖,局势反而会更加糟糕。
“如果说樊雅杀不得,我们可以努力活捉他啊”,夏侯焘又提出一个想法。
桓景被逗笑了,他莫名想到明朝建文帝“勿伤我叔父”的典故,可惜这个时空的人并不知道。
“书生之见!活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赶紧驳斥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可是就这么把樊雅放过去也太可惜了。
正是因为机会难得,不少坞堡主还是觉得应当截杀樊雅。于是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杀樊雅,一派反对。
桓景最后决定发挥民主精神,让大家投个票,选择是杀还是不杀。最终支持截杀的占了大多数。
多年以后,当桓景回顾为截杀樊雅投票的事,会感慨万分。
到了那时,他自然会明白,军队中只能执行绝对的一长制,商议讨论或许可以民主,但是决策这一关只能由一个可靠的人来做出决断。战场上瞬息万变,真理有的时候就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当然这时的桓景并不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心里已经被马歆说服,但是既然大多数坞堡主支持截杀,那么他也不太情愿地做出了布置。
许昌到谯城共有三条路,最近的当然是走苦县,经过白云坞回到谯城。这条路桓景责无旁贷。
其次是走西南方,这样会经过马歆的辖地。那么自然是马歆负责。
最不可能的情况是樊雅绕到南路,从谯城南面进城,毕竟是最远的一条路。那里是夏侯家的地盘。
于是众人决定各人马上回到各自的坞堡,严密监视经过自己辖地的人员,一旦发现樊雅的行踪,就向其他坞堡汇报。
一连几天,白云坞都没见到樊雅的踪影。有的时候,桓景会想,难道樊雅留在许昌不回来了?
四天后的一个早晨,当桓景早起洗脸的时候,打更人送来了两封信。这时的信都用竹筒包裹着,里面是尺素。
他首先拆开一个竹筒,竹筒上用飘逸的行书写着,“桓公子启”。
这显然是夏侯焘了。
他缓缓打开竹筒,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大致说的是这么一件事:前天下午,在夏侯焘的辖地上,有一个牧童发现樊雅与随从骑马经过。于是,他赶紧带着大队人马杀到。
比之前设想的要更加顺利,没有任何抵抗,樊雅和他的部下直接投降了。夏侯焘狠狠地训斥了一番,然后把樊雅关进了他们家的地牢。
桓景心中喜悦:不管怎样,这个贵公子终于做成了一件事。愚人千虑,必有一得啊。
能活捉樊雅就是最好的结果,之后想要谈好条件放回去还是直接杀掉,这个主动权是在自己手上的。
桓景高兴地哼着旧时空的小曲,拾起了第二个竹筒,那是从谯城寄来的。
那竹筒上用粗超的隶书写着五个大字,“竖子桓景启”。
嗬,居然有人敢这么称呼我。他感到好奇,于是从竹筒抽出了尺素。
他昏昏沉沉地将尺素展开,觉一下醒了。他的汗一下冒了出来,手不住地颤抖。
他赶紧喊住打更人。
“快!快去叫醒夫人和二当家。派人快马把屯垦队的郗队长也叫过来。我有要事商讨。”
只见那尺素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
“桓景竖子。吾自谓待汝不薄,何乃私受伪官,为夏侯图我?今幸脱毒手,自当与汝绝。吾亦将不日讨之,自领四千人,荡平白云坞。”
落款是“谯郡太守樊雅”——
樊雅不知通过什么办法从夏侯焘手上成功脱逃,回到了谯城。
“初,焘与樊雅争于谯,武帝多袒护之。及焘受刺史之位,始与武帝共谋贼雅。”《楚书·列传第五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