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新野城南八里。
从宛城撤出之后,杜曾的万人大军向南缓缓而行,虽说途中多有逃散,但在新野收纳了留守此间的后卫部队三千人,将全城剽掠一空之后,士气又稍稍振作起来。
但杜曾依旧感到忧虑,先前军队士气低落,所以行军缓慢。宛城至新野不过八十里,他的军队却足足行了四天。而现在,虽说不必担心士气,但士卒携带着从宛城一带与新野劫掠而来的各种财宝、粮食,甚至妇女,走走停停,依然快不起来。
加上在新野城逗留抢掠的两天,自离开宛城之后,七天过去了,杜曾的军队只堪堪行了不到百里路。
刚从宛城撤离的时候,杜曾曾粗粗计算过,若要如此行军,纵使江陵城坚,救援也肯定是赶不及了。所以他先派遣骑兵沿着淯水(今湖北白河)迅速南下,向江陵而去。而步军则跟着自己徐徐而归。
好在几日下来,北方桓景的部队似乎并无动静,连追兵的影子都没见到。或许真像探子所说的,桓景只求南阳郡一地,并无远图。那么自己的北面还算安全。
不管怎么说,新野至襄阳只有不到百里路,先到了襄阳再说。就算陶侃攻破了江陵,不过折了第五猗和一群老弱残兵而已。而自己老底尚在,只要回到了襄阳,就如游龙入水。襄阳地势险要,自己又在此地经营已久,即使陶侃有三头六臂,也奈何不了他了。
正当杜曾思索来日计策的时候,南面天空的尽头,暮云之下,隐隐出现了一支骑兵。
杜曾心下一惊:方圆十里之内,应该只有自己派往江陵的骑兵了,如何会突然出现一支骑兵?
他忽而大怒:这应该就是自己属下的骑兵,大约是在新野没有抢够,又来讨赏赐来了;又或者是畏惧敌人,根本不敢前进。
自已一向将这些骑兵当做宝贝供着,眼下需要他们急救江陵的时候,却使不上力气。
可是不过一刻钟的工夫,远方的骑兵越来越近,杜曾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来者不过百余骑而已。
看来自己的骑军都尉还是知道轻重缓急,救江陵为上,而讨赏赐为下,那么说,还是可以商量的。
“求见杜将军!急!急!”
少顷,当头的几个骑兵已经靠近军阵,连马也顾不得下,只是伏在马鞍上疾呼。
“若是来讨赏赐的,就赶快滚!将你们都尉唤来!”杜曾怒斥,这些骑兵平日自己溺爱过甚,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了。
“都尉,都尉已经不在了?”为首的骑兵滚下马来,在地上垂泪叩首:“两千弟兄不剩几个了!”
“什么意思?”杜曾以为自己听错了。
“骑军遭遇桓景追击,都尉战死,南逃襄阳者大部不是战死就是被活捉了,我们向北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再见到将军啊!”
杜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什么?桓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军队的正前方。
夕阳渐渐没入地平线,先前自家骑兵出现的地方,隐隐升起了篝火的微光。那不会是别人,一定就是桓景的军队了。
原来在宛城之下看到杜曾先撤骑兵,后撤步兵的操作后,桓景就大致猜到了杜曾会采用骑兵步兵分别撤离的方案。毕竟江陵事急,必须有援军快速抵达,而杜曾又担心自家从背后偷袭,所以还得亲自殿后。这样一来,就需要让速度较快的骑兵先去应援江陵,而步兵则留下来殿后。
但对于桓景而言,这恰恰提供了分而治之的机会。
新军骑兵的素质远胜于杜曾的骑兵。首先,从石勒和汉国处俘获的马匹质量,就要比杜曾高出一截;而其次,新军骑兵大多是燕赵之人,又采用幽燕骑兵的训练方式,所以骑兵素质也胜于敌手;最后,作为军中精锐,新军骑兵军纪良好,也可以担负起长途奔袭。
正是基于如上考虑,桓景决定只带着骑兵从宛城进发。而步兵除了少数由桓宣率领,协助荀崧留守;其余都由李矩带着,沿原路撤回。这样一来,只要李矩回到洛阳后,后方就算彻底安全了。
而最令他困扰的,反而是这两千骑兵要怎么补给。
古时疑兵常常脱离补给线,向后迂回,靠的就是军中干粮。桓景的骑兵只有小米作为干粮,而且仅仅只够五日的分量,如此一来,五日之内,必然要能够取得补给。
沿途百姓处是不可能获得补给的,因为早就被杜曾劫掠一空。但反过来思考,桓景想到,在杜曾军队的驻地中,应该粮草颇丰,那可都是民脂民膏。
于是,在从宛城离开后,桓景带着骑兵绕开新野,却直往襄阳而去。一日五十里,不过四日,就抵达襄阳境内。之所以如此迅疾,是为了在杜曾大军回军之前,抢夺当地守军的粮草。
此时,襄阳本地守军尚不知前军撤退的消息,因此毫无防备,见骑兵到来只得龟缩回坞堡之内,连田野上的谷仓都来不及收拾。于是,在新军骑兵花又了一天轻取一座小坞堡作为驻地后,不但将附近守军的谷仓洗劫一空,全部汇集到此地;还抢了一支杜曾的补给队,这下粮草就不成问题了。
同时,桓景还派出斥候四处打探,这才知道,杜曾主力尚在新野劫掠。唯有骑兵正加速南下,向襄阳而来。
作为杜曾的王牌,其骑兵骄横无比,毕竟在没几匹战马的江汉之地,他们简直是横行无忌。因为平常战斗都是欺负欺负步兵,即使打不赢,还可以凭借速度回避,所以这些骑兵并没有带斥候的习惯。
即使他们的先锋已经闷头抵近桓景所驻扎的坞堡了,也还不知道新军的存在。只是选择在淯水河边扎营,甚至连巡逻的军队都没有。
桓景知道,后世对付空军的最佳方法,是将战机炸毁在机场;而此时这个时代的飞行员(骑兵)都离开了他们的飞机(马)。这正是上天将杜曾的骑兵喂到自己嘴前了,焉有不胜之理?
于是桓景将全部骑兵集中在一起,趁夜对杜曾骑兵的营地发起偷袭。这些骑兵从未料到后方会突然出现大量骑兵,在一天的行军之后,多数还在睡梦之中,营地外也没有巡逻的部队。
夜已深了,三更一到,随着一声号角,马蹄声如战鼓动地而来,成千的马匹冲进杜曾骑兵的大营。有的骑兵刚刚醒来,就被乱箭射倒,或者被战马践踏而亡;有的骑兵还来得及跨上战马,但马匹驽弱,没有逃出几步,就被追兵用马槊挑下马来。
如是一直杀到天明,杜曾的骑兵都尉早就死在乱军之中,剩下的骑兵不过百余人,逃回襄阳是不可能了,只能向北与杜曾会和。
此时桓景带着几乎完好无损的骑兵部队,不抓俘虏,也不抢掠财物,只是稍稍将敌营中干粮收集起来。一半军队随桓景北上,带着干粮继续追击逃兵;而另一半则在董昭指挥下,担起了输送粮草的任务,自坞堡到新野城南,新军竟然在敌境之内建立起了一支补给线。
现在杜曾眼前的,正是这么一支补给完好的骑兵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