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桓府主厅之中,桓家人已经摆下酒席宴请即将西行的康末檀等人,只等冉良叫桓景过来。
“自从嫁来你们桓家,只想着在白云坞终老,还从没想过能在洛阳摆下筵席。”王雍容坐在上首感叹道。
“只是洛阳也不同以往了,母亲当初所见的,正是太康盛世,今日和那时怎么能比?”桓宣笑道,心中却略过一丝悲凉。
“是啊”,王雍容感叹:“当初和你父亲相会的时候,离此处不远,正是在金谷园。石崇家中宴宾客,可有千般花样。今日是宴会,我们方才燃蜡烛;可当年在金谷园,蜡烛可是天天燃,而且厅堂之内,还会燃鲸油。
“如今这些倒是都灰飞烟灭了,就连当年最出风头的越石公子刘琨,现在也都跑到并州去做刺史多年喽,不知可否还有当年风采。”
“刘琨他是个刺史,俺家桓刺史也是个刺史。而且两月前俺们去并州一趟,也没见他这并州刺史顶得什么用!”
作为新军老兵,陈昭之忍不住插了一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桓宣赶紧和他仔细解释,若论官职,桓景虽然和刘琨同为刺史,但刘琨在北方孤军奋战已久,而且于朝中亦有威望,最近还被长安小朝廷封为司空,还不是方才当上司州刺史的哥哥能比的。
正说话间,冉良已经带着桓景来到主厅前。桓景跨过门槛,抬头一望,众人正齐聚一堂。
自从石勒南下的征战以来,一家人聚少离多,如今全家人还有司州主要官员都在,也是难得的事情。只是今日不止要送冉良西去,还要议定出使王敦处的使者,又成了分别的时刻。
祝酒已毕,桓景将当下时局稍稍概况了一遍,然后就说到此次西行:
“如今关中方定,也不知虚实如何;而凉州亦有忠义之士,也未曾联合。冉良你此番前去,不必带回什么约定,只要好好观察就好。”
冉良低头称诺,众人亦举杯相迎。桓宣先前已与桓景议定,眼下见着机会,和哥哥对了对眼神后,就缓缓向众人说:
“眼下四面不知虚实的,亦不止西北一处。南面的荆州也不熟悉情况,问了一圈附近的民众,只听说并不安定。
“去年杜弢方在湘州为乱,将刚刚上任的荆州刺史的周?打得大败。今年换来陶侃做刺史,方才南下击败杜弢,后方的杜曾又占据竟陵叛乱,兵锋席卷荆州,眼下连靠近洛阳的南阳也被他的部将占据了。
“只是虽然杜曾骁勇,但也只有割据一方的心思而已,尚且不敢北上与我军交锋。但长此以往,说不定什么时候他来个突袭可就不妙了。”
这些事情,是桓宣花了数日方才从各个行商处走访问清的,行商们口径不一,所以颇费了一番工夫。眼下众人许多甚至是第一次知道这等事情。
“俺还以为荆州不与胡人相邻,是个太平的所在,没想到竟然纷乱如此!”陈昭之感叹道,众人也迎合唏嘘。
“正是如此,我们需要人去探清荆州虚实,保证后方安定”,桓景这时出言定调,他向后一指:“吾弟文武双全,可堪此任,诸君有无异议否。”
大家观察桓景的眼神,就知道兄弟二人早就商量好了,所以也自然不再有什么异议。或许这事大概就这么定了,桓景想着。
“我反对”,上首传来一声呐喊,原来是王雍容:“你们兄弟二人事先怎么不告诉娘亲呢?此行去杜曾那里,可是叛军所在!去的是龙潭虎穴,可得好好解释清楚了!”
桓景叹了口气,本来想着乘着众人送行宴会之际糊弄过去,看来还是得过自己亲娘这一关。
“娘,杜曾虽然是叛匪,但也未必不讲道理。毕竟他先前也是大晋的将领,只是随陶侃平叛有功,起了骄纵之心,于是割据一方。何况他现在也不能完全控制南阳,眼下只要说些好话,他不会为难弟弟的。”
“这等好差事,怎么你不自己去?”王雍容本是名门之女,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所以有些赌气,倒并无偏心之意。
“娘”,桓宣和哥哥对视了一眼,也站出来帮腔:“司州初定,哥哥在此政务繁多,所以不得脱身。而如今军中无事,我在军中也颇闲,也需要机会立功。”
见兄弟同心,王雍容知道劝不动,于是只好语重心长地嘱咐:“宣儿,既然你们兄弟已定,我一介妇人也不再好说什么。只是记得,探个虚实而已,万万不要逞强。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保住自身为重,钱财权位面子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
“娘,放心,我一定平安归来。”
王雍容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两个儿子都长大了,自己也没法事事操心。只是又向桓景抱怨说:
“北方尚且没有探查清楚,就往西面南面派使者。要知道,汉国才是大敌。”
王雍容虽然有挑刺之嫌,但这话本身没有错。司州与汉国相邻,正是首当其冲之地,确实需要派遣探子摸清对方的底细。
“娘”,桓景也有苦衷:“汉国本来就对我防备颇深,探子并不好派,先前派去几个,都被斥候捉住。倒是前番征讨并州之时,已经护送不少当地士民迁来司州,汉国虚实,于他们处可以尽知。”
先前在并州征战的时候,桓景就从沁水带回了不少当地的晋人。关于刘聪酗酒、服五石散,朝中混乱的消息,也是正从这些当地晋人那里知道的。
当然,昨日桓景反复阅读张华留下的那本《东晋门阀政治》,又更加确信了这个观点,那就是汉国中枢已经开始腐朽,只是军势尚且强大。
自己本来应当好生利用才是,但经过此前一战,刘聪显然对自己愈发有了防备,看来只能以静待变了。
“只知道胡虏的虚实当然有用,可是北方的晋人呢?比如刘司空呢?你去并州一圈,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王雍容突然想到,或许可以联合汉国后方的势力,来分担司州的压力。
“先前已经派郭诵去联合刘司空了,此番我们得以从并州脱身,一半还是他的功劳。听说他联合拓跋猗卢向平阳进攻,刘曜被紧急调回平阳去了。
“不过,若论北方最强的兵马,刘司空倒在其次。幽州的王浚或许才是最强:他手握鲜卑铁骑,又有幽州边军,先前大败成都王后,养精蓄锐已久。只是王刺史与刘司空有隙,连带着不喜欢祖刺史,所以先前也一直没去交好。”
桓景这话是出自真心。
虽然刘琨、王浚同为晋人,但是从八王之乱开始,就政见不同;又因为先前两人属下军队在代郡、上谷郡地盘冲突,关系已经接近仇敌。眼下桓景与刘琨相亲善,那么王浚自然会以自己为敌人。
何况,从原时空历史的角度看,桓景也不希望和王浚沾上什么关系。王浚先前作战,就仰仗段部鲜卑骑兵,手下军纪极差,名声极坏。
八王之乱中攻破邺城之后,他手下的鲜卑骑兵在城中大肆劫掠,简直像对待敌国一般。而在王浚下达严禁私藏战利品的命令之后,鲜卑人竟然将所强掳的妇女投入易水溺死。
自此王浚在河北大失民心,所以虽然军队强悍,但是从来只在幽州一地割据,并不能出河北一步。
但听到王浚的名字,王雍容倒是眼睛发亮,大笑起来,兄弟二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怎么可能无法交好王浚!”她指着自己的脸:“你们兄弟二人怎么如此糊涂?来,念念你们母亲的姓。”
“王……”
“你们的母亲,是太原王氏,你们的外公,是汝南内史王湛。而幽州刺史王浚,是骠骑将军王沈之子,也就是说——他是你们的堂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