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军队!是石勒的黑甲军队!”
清晨,一声高叫穿过朦胧的烟雨,钻进宁平城南哨兵的耳中。新军士兵费力地敲响城楼上的大钟,城墙内外,到处是拼拎乓啷士兵拾起武器的声音。
桓景心中一惊,一翻身,头从“枕头”上磕倒床上,立马没了睡意。几日以来,他都以圆木为枕,这样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会惊醒。这是他在原时空小时候听睡前故事听来的法子,传说吴越王当年就是用的这样的警枕,所以才能随时保持警惕。
他赶紧从床上挑起,将兜鍪往头上一扣,向城楼上飞奔而去。
天边,沿着沙河,石勒的军队正像移动的黑色森林一般向河面走来。渐渐地,城中士兵已经隐约可以听见河对岸的号角声。桓景稍稍估计了一番,大约有一万余人正冒雨列阵于河对岸。见此架势,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该来的总还是来了。
他努力使自己平复住情绪,虽然他不是第一次和石勒的军队打交道了,但此前对战石虎是斩首行动加内应,而淮河之战则是水战和夜战为主,视觉上的冲击反而远不如此次对岸的万余人。
潜意识里,他终究是以为,自己手下还是那支五百人的稚嫩队伍,眼前又只有一条浅浅的沙河,实在是危如累卵。自己手下的军队虽然纪律严明,但到底没有和石勒的主力硬碰硬地战斗过,天知道直面对方精锐,他们还能不能维持住士气。
“内史大人,城中军队已经准备就续,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
桓景皱了一下眉头,他在军中说过多次,以官名相称即可,不要叫上级“大人”。但这个传令兵显然是后来加入的刘瑞部,还不太懂规矩。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桓景敲了敲脑袋,赶紧下令:“叫河边刘瑞他们一千人向后稍退,整理部队,等待会合,大军随我出城。”
城中军队共四千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全数集结于城南。
在宁平城的这支部队,一半是新军老营,一半则是刚刚复员的刘瑞部乞活军。
原本刘瑞部乞活军有近万人,但大多不堪一战,桓景留下其中两千人改造成新军,其他人统统解散,去田地上忙春耕,毕竟当时没什么战事,而粮食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现在桓景遇上危机,这些人听说后,都踊跃要求重新回到军队。桓景陆陆续续地重新招了两千余人,现在都在宁平城。而原有的两千刘瑞部转来的新军,一半仍由刘瑞带领,另一半则交由桓宣驰援谯国南部。
“大人!刘瑞部已经整队完毕!”
“很好”,桓景赞许道:“对了,叫高肃也准备好,随时准备反冲锋!”
正当他说话间,对岸的军队动了,黑色的骑兵像水流一样缓缓注入沙河。
此时的沙河虽然随着大雨涨水,但到底河床浅,人马可以淌水而过。此时对岸大约有两三千士兵,正淌水而来。除了行动稍稍迟缓些,倒和正常的进军并无二致。
“放箭!”此时河岸旁,刘瑞所部已经开始了自由射击。
桓景则让手下人马暂不射击,直到对岸军队行至中流,差不多进入射程之际,这才一声令下:“放箭!”
和后世想象的不同,对于披甲的敌人,弓弩的杀伤力其实非常一般。尤其是弓,如果在射程之外,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话,很难射出精准的箭矢,即使射中了,也破不了甲。
因为新军多为流民和佃农组成,之前受过专业训练的猎户毕竟是少数,所以桓景统一为新军配上弩,这样即使是刚刚进入新军的新兵蛋子,也能参与到战斗中来。
但统一用弩,就导致射速低下,所以桓景才寄希望于齐射上。毕竟古代战争往往打的是士气,一轮齐射下来造成重大伤亡后,意志不坚的军队往往会不战而溃。
果然,这一轮齐射,面对漫天箭雨,石勒军出现了慌乱的迹象,一些士兵已经开始往回奔逃。待箭矢落下,箭头穿过湿润冰冷的铠甲,深深地扎进**里,河中央顿时一片哀嚎,河水也开始泛起微红。
“有擅退者斩!”突然河对岸一声雄浑的吼叫,
“后卫先退,然后第四营,接着第六营......”那个声音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竟然硬是阻遏住了溃退的苗头,石勒军渐渐恢复了秩序,开始分营而退。
新军还来得及射出第二轮箭,虽然又造成了一些杀伤,但是石勒军竟然有序地撤出了河面。
桓景骑在青龙马上,举着千里镜,好奇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毕竟有能力把溃军重新聚拢起来的对手,确实是难得的良将。
雨点不断打湿着千里镜的镜面,费了好一番功夫,他才发现对面河岸上,一个胡人将领正镇定沉着地发布着命令。他努力回忆着当初是否在石勒营中见过此人,但着实没有印象。
“能率军万人,但我又没有见过的石勒大将,大概只有夔安了。”
在石勒军中,夔安部往往扮演着独当一面的角色。想到这里,桓景不禁有些小得意:看来石勒真把自己当做一个劲敌了。
“大人,此次石勒军在河中大约伤亡百余人,我方只有七人受伤。”
那个满口大人的传令兵又来了,桓景叹了口气:此次算是小胜,只可惜没有放敌军渡河再反冲锋。如果半渡而击,或许战果会更大。不过,毕竟是击退了敌军,至少说明之前沿河防守加半渡而击的策略,应该是有效的。
唯一的问题是——赢得未免有些过于容易了。夔安当年能在陈留和乞活军本部周旋良久,必然是个坚韧得像个牛皮糖似的角色。现在为何如此轻易地就撤军了呢?
多疑的本能驱使着桓景继续思考,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是夔安无故送了百余人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雨点不住地打在兜鍪上,顺着帽边流下来。桓景立在雨中,观察着撤回对岸大营的夔安部,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如何,必须加强守备,毕竟现在还处于劣势。桓景想,对于对方的战略意图,还是不要徒费心力瞎猜为好。大不了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守好眼前的防线,肯定没错。
怀着这样的心理,桓景回到宁平城,将四千人分作甲乙两营,轮流去河边值班,昼夜不息。
接下来数日,夔安又发起了几次这样零星的进攻,都被桓景挡了下来,前后送了数百人。其中一次甚至差点被打出半渡而击的效果,但每一次夔安部都成功地撤退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这一天夜里,依然是下雨,听着帐篷外的雨点,桓景却睡不着觉,他还是觉得局面过于奇怪了。
突然,一声炸雷响彻了整个军营。桓景惊坐起来,警枕被震得滚落在床边。
“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又一道闪电划过,映出了桓景煞白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