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到了。
情至极处,就连傀儡们都更加卖力地撕扯着那铁栅门,那道坚固的铁皮霎时间摇摇欲坠。而挑战者这边自是不必多说,面对着来之不易的时刻,每个人都忍不住血气上涌。
崔铁全已经开始在对讲机里庆祝了:“看看这群王八蛋狼狈的丑样!要不是省里这群人渣的指示,要不是什么该死的“赏金猎人计划”,我小妹也不会被那几个人渣给……翼灵,这仇哥哥给你报了!”
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泪意。不过这么多日过去了,崔铁全心中的悲伤荡平了不少。尤其是当他离开自己的竹林故居时,他心里已经把这些情感枷锁碎去了。从今往后,他崔铁全是个挑战者,也只是个挑战者。父亲、小妹……全都去了。
何所谓终极报复?自然不是杀死省基地里这群败类那么简单,他要亲手把规则者揪出来,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害死了他仅剩的亲人。他发誓要TA偿命。
提到复仇,一向冷静的任猎飞也没管理好表情。崔铁全只想向规则者报仇,殊不知在任猎飞眼里,规则者是他最大的帮手。他能走到今天这步,全靠规则者一手塑构的这崩坏混乱的秩序。
不过复仇的心是想通的。任猎飞虽不擅共情,却也能勉强感受到崔铁全的情绪,附和道:“报仇还不简单。等接管了这省基地,一切仇敌自是手到擒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大家都发现任猎飞不像先前刻板印象里那样冰冷,至少这个人说话绝对不算极少。他也会用情,并非纯粹的冷血动物,他也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只是往往采用极端的手段。
仇敌?……圣仔罗听了,心底抽动拧作一团。他差点忘了,首领说过夺取省基地的主要原因便是方便复仇。首领的行动从来都是极少失手,这次也毫不例外地胜利了——以极低的代价。而且……
首领安定下来以后,复仇就用不着他这个囚者F6的人专门出手了。
想到这儿,圣仔罗又安心不少。总算可以暂时歇息下来。
“彦辰,等和平了,你打算做什么?”圣仔罗这句话已经在心里转悠了好多天,始终未能有勇气说出口。今天借着气氛活跃,他故作随意地问了出来。
本以为彦辰能思考一阵,没想到这纯情的家伙不假思索便道:“当然是和最爱的人一起生活,然后重建朋克接待处!对吧老大?”
对讲机里的电流声颇显刺耳,彦辰问罢,算是正式把话语权转给了庞恪;至于圣仔罗,又是一肚子坦白与试探闷了回去,静候下个脱口而出的机会。
庞恪倒是想了一会儿,说:“嗯,嗯……是、是啊。”
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怎的,刚才彦辰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朋克接待处,不是昔日里做老大的威风气概,更不是什么兄弟义气。
他想到了时贝儿在灰裘大病初愈后,爬起来顶着头疼也要给他和彦辰煮的冬瓜汤。那顿饭称不上华美精致,碗筷中透着平淡的味道。这朴素的一餐,却是长久以来唯一一次热菜吧。
冬瓜,庞恪平时很少会吃,他不怎么爱吃的。可是那晚的汤,那股吞咽进腹中滑滑的暖流,那沁心的淡盐味,那平滑的香气,已是许久未曾体会。
说起来,一日未见时贝儿,如今便甚是想念。
她一个人和其他女生在一起,尤其是乔雪傲也在——她会不会遭欺负,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啊。
一时间,对讲机里的气氛止于庞恪支支吾吾的半句话。
见方才还热闹的气氛冷了下来,晴空便打圆场,也是顺便剖明心迹道:“庞恪老大、彦辰老大,还有各位小兄弟们。我同各位认识不久,‘四个游戏’的事情也是后来听老大讲起。听你们说了这么多,我也有几句话想说说。我以前答应过老大,即便这场灾祸真的因你们而起——我晴空,为了兄弟仗义,为了生死情分,自是愿意为各位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咱们既是守护彼此的战友,又是永远的朋友。等以后在这儿安顿下来,咱兄弟们可得经常聚聚一块儿喝酒啊!”
他话里一连用了好几个成语,语气更是文绉绉的。彦辰听了“噗嗤”笑出了声:“晴空,你啥时候让古代人附体了,说个话这么咬文嚼字的?”
“哈哈哈哈……别忘了,我可是咱朋克天气团四兄弟里最有文化的!”
此话既出,周围比方才更安静了些。
似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话,忽的才想起昔日伴他左右的那三道憨厚的身影,如今一道葬在荒野冰天厚雪,一道血流遍地留在灰裘,一道智力失常、疯疯癫癫。
篝火晚会上四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一起有说有笑玩着略显幼稚的派对游戏、相互罚酒的画面,犹在眼前。
几天之前,他们明明还是一起默契作战的好兄弟啊。
台风、暴雨的死,还有闪电变成如今这般,又都是拜张连赫与规则者所赐!晴空想不得这些人名了,再这么回忆下去,他就要在老大面前丢脸地掉眼泪了。
他不能小家碧玉,不能伤悲。朋克接待处除了彦辰与时贝儿外,能陪在老大身边作战的老队员只剩他一个。他要坚强,离别不过是重淬精神,前面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晴空这么一沉默,搞得庞恪更加不好受了。那晚在地下室,若不是台风拼死给他们挡下那周队长的子弹,他们都得长眠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暴雨自是不必多说,公然站出来反抗张连赫,大义凛然,从容赴死。
这些都是他庞恪来华夏这些年里施的恩结的义。一群失意的年轻人: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台风、卖面具的小贩晴空、地下拳手兼打手暴雨、骗子江湖术士的学徒闪电,他们遇上庞恪,遇上了这个豁达大方的恩人。一个浑身散发着魅力的混混,竟成了受他们敬仰的老大。
“搞这么伤感干嘛。”
一直没发话的郑棕邪突然开口。他语气沉着,似在追思些什么。
路的另一头,低矮的铁门前,数万傀儡正拼命地挤压着身子,试图用肉身的重量扑倒这唯一的阻隔。最前头的傀儡整个身子挤在铁门上,后面的傀儡们一个劲儿地推搡、冲挤,无数傀儡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被后面的同伴挤压变形。这条本就有些拥挤的马路上乌压压的全是失了魂、吼个不停的傀儡,简直是蔚为壮观。
不久,只听见远处那道铁栅门被彻底推翻,成群结队的傀儡鱼贯而入。
任猎飞有意操纵它们的意识,并没有让它们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里面的人大多反叛的反叛、逃亡的逃亡,已经不需要杀了。
郑棕邪也在旁观察,指向他们的枪口越来越少。
很快,就有许多幸存者赶到路旁,看着傀儡荡平民政局前门的这幅画面,退在安全距离瑟瑟发抖。远处还听得见有人拿着喇叭指挥秩序的声音,吵得郑棕邪直摇头。
他素来话少,没多和这些同伴说几句话,一个人就这么默默在旁,边听对讲机里这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抒情,边用视线在人群、傀儡、卫兵之间游走。
这些同伴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意图如何,郑棕邪作为一个边缘人,看得极为清楚。
说起来,等任猎飞接管了这儿以后……郑棕邪想着,他又能做什么,是继续浑浑噩噩地混在这帮家伙身边,还是自己干点儿喜欢的事情?
郑棕邪以前是做游戏主播的。如今电子游戏是别奢望了,可……至少还有桌游呢。
他很早就有个想法,可惜他觉得家里人不能同意——他想开桌游店,聘几个和自己一样热爱游戏的小伙子小姑娘共事。末世虽然气氛压抑,但生活偶尔也需要调剂。
况且,长期没握过鼠标的郑棕邪,早已怅然若失得厉害。
而野胜和他身边那些已决定叛变投敌的军人、亲信们,则望着下面这压迫感十足的场面,冷汗直流。
野胜深知自己将死,又被身边这群叛徒控制,只能不断地咒骂,操持着他那大嗓门在喇叭里一个劲儿地嚎。尤其是看见陆陆续续一大批一脸懵逼的群众们围在四周,或惊惧或茫然地看向自己这边——他不甘心,几天前还有序运转的、偌大的省基地政权,怎么就在这短短两天时间里垮台的呢?
那些决心拥戴任猎飞的警卫、军人们,则害怕这些失控的傀儡会伤到自己。任猎飞显然也看出他们的惊恐,贴心地在远处喊了一句:“别慌!这些小家伙都很听话!”
“小家伙”指的是这群面露疯态的傀儡。听得人瘆得慌。
众生百态,各有各的心事。
事已至此,不管他们再怎么想,历史的车轮向前推进,岂有倒退之理。这场改革注定将划上圆满的句号——以任猎飞他们的胜利为结局。
很快,傀儡们便鱼贯而入,霎时间整个民政局楼里楼外全是响彻着的嘶吼、哀嚎声。那些野胜的亲信,还有一些想反抗的士兵,以及担心傀儡伤及自己于是本能自卫的人,全都被傀儡们以数量优势前仆后继地撕裂、压碎。这群家伙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压路机,无论什么人敢挡在他们面前都只有一个下场——被碾碎。
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们被各个辖区的处长们接二连三带过来,一齐观看这血腥暴力的傀儡行动。众人止不住地发出各种各样的惊呼和惊恐,其中有些人似乎见到过任猎飞,甚至有几个人指着他惊呼起来,在人群里不知在呼喊什么。
任猎飞也瞄了这几个人一眼,从他们的口型来看,这群家伙似乎在说“这就是那个会发射火球的怪人”。他偏过头不再看熙熙攘攘的人群,转而欣赏这傀儡推进的大戏。这像是科幻片,又像灾难片的一幕,实在是能深深吸引每一个酷爱猎奇的男孩子。
成群结队的傀儡穿梭在各个楼道之间,很快就攀上了顶楼。而野胜原本骂骂咧咧的动作,也在傀儡们向他涌来的时候止住。
大限将至,人之将死,死亡越是临近,他便越无所畏惧。傀儡们乌乌压压地将他团团围住,似要作势直接把他干掉。正当他准备英勇就义的时候,这些傀儡像是临时收到了谁的命令似的,又突然屏气凝神呆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惊异地透过傀儡身体之间的缝隙向楼下看去,只见任猎飞朝他投来看不清楚的表情——想来只可能是嘲弄与嘚瑟。
“给个痛快!”他望着水泄不通的四周,操持着喇叭无助地喊道。
“别急别急。”
远处,任猎飞还没看够这终曲。是啊,一个时代落幕了,至少对于这里的数万幸存者而言,这里的天变了。
看了片刻,天边仅存的一丁点儿霞光淡去,夜幕彻底笼罩长空,任猎飞这才发觉已经快要七点了。
最有趣的片段还没开演呢!
他连忙招呼着庞恪等人,在居民、官员、士兵与傀儡自觉让出的道路中走向民政局的大楼。期间任猎飞手里亮着火球,朝天上发射了一发,顿时整个黑夜的长空被这道火光撕裂开来,迸溅的火花呼啸着把这夜幕换回白昼,噼里啪啦的声响嚇退了无辜的旁观者们,也吓到了四周一些企图不怀好意的人。
庞恪更是面露凶相。他比任猎飞更敏锐,现在身边围满了人,他能随时捕捉到任何一丝杀气,要是这里面有谁敢抬枪瞄准自己这些人,他保证能瞬间拔枪反击。不过好在,人们似乎并没有对这样一群来历不明的家伙抱有敌意。
其他人跟随两位老大哥身后,也是威风凛凛,一个个昂首挺胸。
人群之中还有人在拍照,更是有几架仅剩的直升机盘旋在四周,不过不是来袭击他们的,而是架着摄影机实况转播着这一盛况。
这些录像片段多半会传到省里,甚至传遍全国、传到中央手底下都有可能。
真好。任猎飞开心极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他自然是要让越多人看到越好,以此来见证——一个神明的降临,一个荒诞误会的推翻,一个新游戏规则的更迭。
没人能探听到他心里这些中二的想法,事实上也并非中二使然。他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看见这一幕。先前不知是谁下达的那个专门发动民众针对抓捕挑战者的、荒谬的“赏金猎人”计划,或许已经彻底让民众们在心里对他们这些挑战者种下了负面的种子。如果不能把这些坏印象拔除,那么他们以后在省基地里掌权也不会好过,到时候真应了野胜刚才的话了。
这些都是作计划的时候没有的,是任猎飞这一阵子临时起意想出来的东西。他并不能未卜先知,计划也是要在进行之中不断变更、补充的。
任猎飞若有所思地踏入民政局。
看着吧!看我接下来的表演!
毕竟,我可是唯一一个能让全体傀儡霎时间倒下的,神明啊。
等到众人登上民政局的顶楼,在众多傀儡、直升机、士兵、幸存者众目睽睽之下,任猎飞一只脚踏在楼顶栏杆上面,二十几米的高度被他踩在脚下,往前一步便是边缘。
他特意四处张望了一番,确保每个角度的摄影机都能看清他的长相,这之中也包括派洛枫的航拍机。他还刻意朝楼下那些涌着的小人们挥了挥手,露出尽可能亲和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礼貌又疏离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这景色真是不错。”
此情此景,任猎飞只想找个钢琴什么的演奏几曲。想象着悠扬又绝望的乐章萦绕在这片天地之间,下面是嘁嘁喳喳的拥挤人群,身旁是低沉嘶吼着的佝偻傀儡,让漆黑的音符席卷这忧伤的景象,肯定倍儿有氛围。
“各位!”
只见任猎飞接过其他人递来的喇叭,扬着嗓子朝楼下道:“我们的野胜大人,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言罢,他念动精神力,离野胜最近的那几个傀儡突然暴起,一并将野胜按住;又来一个看上去最凶戾的傀儡,冲上前掐住野胜的脖子。
被突然生擒住手脚,连挣扎都挣扎不得的野胜,只得与那掐着脖子的傀儡视线相交。霎时间,他便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莫名其妙的一股恶寒从脊梁直爬头顶,身体顿时就瘫软了。
周围那些士兵、亲信们则一脸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他们都心知肚明,眼前这家伙也和这一众傀儡一样,很快就会变成失去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了。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旁观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傀儡“感染”的画面,有的人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被崔铁全、晴空等人喝住。庞恪见任猎飞如此享受眼前的画面,索性把他吹得再愉快些,正色道:“不用紧张!我们的任猎飞先生有办法救大家于水火,只是现在得完成一些必要的仪式。”政权交接仪式。
傀儡之中,一只步履蹒跚、头发遮住脸的女傀儡瞪着眼前这凶残一幕,见任猎飞陶醉于品味胜利果实;她又看了看四下,被恐惧笼罩着的楼顶每个人都在腿脚发抖,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片刻工夫,野胜的四肢不再颤动,脸部因恐惧与憎恶而扭曲作一团的肌肉也松弛下来,整个人如大梦初醒般站立起身。他眼里不再有闪光,步伐不复稳健,在任猎飞咧着嘴的控制之下,一步步走向天台边缘。
只见“野胜”拿起喇叭,扯着嗓子,音色与生前相比多了几分不自然的嘶哑:
“幸存者们,听我说几句。”
外面,楼下的民众看不到刚刚凶残的画面,此时望着他们的领袖,这位雷厉风行、有些蛮横,却倒也算不得坏的司令,几乎手把手建立起了这省基地里现今的一切秩序。短短几日,他便在民众之中树立了些威望。如今见他正色发言,方才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认真听他作最后的绝唱。
他的发言简短有力,同他生前那般干脆利落。
他说,往后的一切都交由任猎飞先生管辖。省基地的未来,各位的未来,必须由任猎飞等人谱写。
他说,他老了。烂摊子一个接着一个,从蟾蜍雨开始,到傀儡泛滥,再到丧尸破墙突围……他没本事了。他该让位了。
他说,曾经省基地舆论里所谓“人人得而诛之”的挑战者,其实是奉“规则者”之意前来拯救他们的神使,前来破解“四个游戏”的。
他说,任猎飞先生得到过“规则者”的恩赐,变得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有人必须听从于他,否则丧尸浩劫将永不会结束。
他还说,“赏金猎人”计划就此终止,从今往后,请各位忠于青龙基地的新任领袖。
……
这些一头雾水的话听得无神论者们心里打鼓,就连有神论者都面露惧色,慌张地回味着野胜刚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辞。
突然,野胜向前踏出几步登上天台的边缘。任猎飞站在野胜身后,看不清脸,但他一定在笑。
众人纷纷惊惧,有的人更是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在民政局楼下看热闹的处长、士兵们纷纷远离天台边缘下坠的位置,退得老远。
只见野胜迈出最后两步,紧接着一脚踏空。他脸上是与任猎飞如出一辙的张狂,手心是渗得满满的汗,心脏不知道有没有狂跳不停……反正刚才的话都是任猎飞操纵他说出口的,现在他迈出致命的一步,整个人安静地从顶楼坠至地面,一声“轰”响掀起周围一连串的惊呼。
“啊!!!!!”
司令跳楼了。
死了!
已成傀儡的身体渗出血来,胸腔被地面强烈的震击撕扯得七零八落,内脏从破碎的腔口中流出来,一股人体内的恶臭顿时弥漫在四周。傀儡的身体比普通人更弱、更脆,摔到地上的伤势必然更重。
幸运的是,除了原生傀儡以外,像这种二次感染的普通傀儡是完全没有自我意识与知觉的。他不会感到任何疼痛。他是安详上路的。
而野胜跳楼之后,方才被野胜挡住的任猎飞,脸上正是那预料之内的狞笑与满足。
复仇,不光荣,但至少不寒碜。
被周队擒获逼供的时候,任猎飞心里也这么想过。
而傀儡之中那只似乎有自我意识的女傀儡,透过凌乱的头发漏过的视线看到眼前这一幕,心里既同情又羡慕。同情的是这位像是领袖的男人只是阻碍了任猎飞的计划,便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羡慕则是他全然没有知觉,一丁点儿都没有,因此感受不到那在无尽的绝望与一丝丝希望之间痛苦挣扎、哀嚎、哭喊、嘶吼、抗争的过程。
规则者为什么要给我们留下残存的知觉,让我们在微弱的意识里狰狞着别离?
她恨自己还有意识,却又庆幸自己的意识还能为她带来独立行动、不受制于人的能力。
抬起头,她看见任猎飞得意洋洋的背影,心想:这样也好……
虽然前几次没来得及,但这最后一次报仇的机会,她只能抓住,这样她长久以来的坚持,这份与苦痛抗争不休的执念才可怜地有了的意义。
风紧了些,今晚天气转凉,有的人开始裹紧了风衣,但这最火热的大戏还尚未开幕。
正准备拿过喇叭说些什么的任猎飞,突然瞥见角落里一只傀儡佝偻着身子,虽披头散发看不清脸,但总感觉甚是熟悉。
楼下,又有一只衣衫破败、浑身散发下水道恶臭的傀儡,正四脚着地艰难地向民政局楼前挪动身子。这是只男傀儡,整个人黏糊糊的,身上的衣服被裹满了垃圾的污水糊的黢黑。
这发臭的家伙立马惹得看热闹的人群给他退开条路。
他用尽了残存的那一丁点儿意志,死命地用手指甲扣着地面,以此拖动自己的身体前进。十个指甲全都折断了,血红渗满了他爬过的方寸路面,他顾不得。
眼前,是被血水与脏污遮住的一片朦胧。
时间也已来到七点半。距离绿色糖豆生效完毕、傀儡们悉数死亡只剩半个小时。
野胜跳下去的时候任猎飞也在天台边缘。现在任猎飞左脚向前踏出半步,一半脚掌悬在半空之中。楼下的人们见状,想当然地以为他也想跳下来,于是又掀起一阵阵惊呼。
其余挑战者们和晴空,这些人站在一边静静地看任猎飞耀武扬威。尤其庞恪在心里笑作一团,心想这家伙也太能装了,以前那什么冷漠、不苟言笑的冰山形象,演的罢了。
刚才野胜说的已经够明确了,于是任猎飞并不打算亲口说太多。不过作为新任的领袖,好歹也得先让大伙认识认识自己。
“首先,我任某人不太会说话,话少,情商很低,更不怎么会煽情。”任猎飞想了想心里嘀咕了半天的草稿,他说的这些全是实话,“我也知道,不论是我身后这些人,还是在下面围观的群众们,你们心里一定或多或少有疑惑。”
那么,解答大家三个问题吧!
任猎飞说着,顿了一下,紧接着笑道:“第一,我是谁。”
我是被“规则者”选中的三十个人之一,特来拯救各位于水火。不管是外面的丧尸,还是现在这些失了神、会用眼神感染民众的“傀儡”一样的家伙,我都有办法解决。
而我带来了一些伙伴,他们也都是三十个人之一,也是为了结束这场末日浩劫在奋斗。我这么干说你们肯定不会信,那么紧接着我便回答你们第二个问题。
任猎飞说罢,停顿间隙,下面的人群逐渐骚动,其中甚至有胆大的人不知从哪抢来一个大喇叭,朝楼顶的任猎飞喊话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超自然能力?”
闻言,任猎飞微微一笑。这喊话的人,一定是目睹了他释放火球的景象。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为什么我说我可以接管这里。”
说着,任猎飞便挥动双手,两团硕大的火焰便在他手心处凭空升起。为了让下面的人看得清,他特意灌输了好几倍的体能,让那火球膨胀了数倍,冒出的滚滚黑烟把身后庞恪这些人呛得不轻。
“哇!那是什么!”楼下,没见过的群众和士兵纷纷瞠目结舌,指着任猎飞手里凝聚的火球道。
“这该不会是特效吧!”
“相信科学,相信科学……这一定是假的,他在装神弄鬼!”
“可是这火球也太吓人了吧。”
“这是真的,我好几个战友还有参谋长全都被他的火球轰死了!”
“他是人是鬼啊……”
议论间,任猎飞催动掌中火球向对面街区的高楼轰去!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那两颗亮得吓人的火球“轰——”的一声驶向那幢楼。随着一声霹雳般爆炸开来的巨响,整栋楼被这两颗火球拦腰斩断,上面断裂的部分直接向内凹陷,垮塌在里。
建筑倒塌的瞬间,那火球几乎点燃了覆盖到的所有范围,不过数秒钟,那整栋楼便燃起熊熊烈火,此起彼伏的爆鸣声萦绕在每个人的耳边。
恐怖的破坏力!
眼见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刚才群众里大多数人的质疑声顿时消散,转而则是紧紧盯着这个会发射火球的男人,人人脸上都写着惶恐,有的甚至还面露敬色,感觉这个姓任的挑战者正在向着“神”的设定逐渐重合。
任猎飞收起红色糖豆的能量,事实上刚才这两个火球看起来威力十足,却要耗掉他半数体力。毕竟如果每发平A都能随随便便达到斩断大楼的威力,那他直接平推都能干掉省基地里的军队,还何必弯弯绕整那么多计划才走到今天?糖豆赋予的超能力运用起来是极其耗费体能与心神的,强大的背后是看不见的痛苦。
而他为了快速在众人心里树立威望,也为了把自己塑造成他口中那个“神使”的形象,才选择了火力全开。事实上他攒出那两发火球的时候,整个人忍不住大口喘息了好一阵,眼前一片金星,头晕眼花,顿时就不能思考了——不过这些狼狈的小动作被他克制得极为隐蔽,其他人看不清。
那火焰掀起一阵轰鸣,紧接着一股热浪凭空而起,附近的空气顿时高了五六摄氏度。
就连那个正在楼下地面上爬的男傀儡都感受到了。他咬着舌头,现在不光手指折断了,连舌头都被他撕裂了大半截。为了保持清醒,他试图再从自己的**上寻得一些刺激,然而他的下颚和颧骨早就撞碎,锁骨更是四分五裂,就连眼睛都挖出来半只,滴滴答答地拖在地上,被残存的几根血管黏连着没脱落下来。
他浑身是血污,身上找不出一块好肉。他拼尽最后的一丝意识,像蛆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往门口台阶上挣扎着爬。
“姐……等……我……”断了大半截的舌头里冒出一连串的血泡。
他那千疮百孔的脸早已无法分辨身份,恐怕他和艾维薇早就无法互相认出彼此。他们现在长得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除了残存着一丝游移的意识外,根本不像个人。
他还在奋力爬着。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每次爬上去一半都要休息好一阵。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候就用头撞地面,敲碎一颗牙换来短暂的痛觉刺激。有时候爬到一半不小心重新滚下去,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前的位置——三级阶梯前。
绿色糖豆的生效时间马上就到了,他能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逐渐微弱,似乎在向他的身体说再见。
……
“我明白,作为幸存者的你们并不关心上层情况如何,你们只关心自己该做什么。所以这第三个问题嘛……”
任猎飞不紧不慢地游说者,似乎并不担心会突然闯出什么不速之客坏他计划。
下面的民众全听得格外认真。自他展示了“异能”以后,每个心里不服气或恨他的人都对他肃然起敬,没人敢对这个看起来笑里藏刀的恐怖家伙抱有一丝不敬。
任猎飞也感受得到氛围的悄然转变,不禁在心里骂了这些人一句欺软怕硬。
“我呢,是来这里接管各位的,以后就是咱青龙基地的管理者了。你们可以沿用之前对野胜的称呼喊我司令,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老板’这个称呼。免贵姓任,都知道该怎么称呼我了吧?——”任猎飞说到一半,便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空气有所异动。他不动声色地压下重心,静候猎物扑来。
下一瞬,从某个角度扑来一道血肉模糊的影子,冲着任猎飞的后背撞去!
现在任猎飞正站在天台边缘,而那影子这一撞,撞得毫无保留。假如任猎飞毫无察觉中招的话,他们两个都得坠楼丧命。
那影子头发颇长,被血粘在了一起;脸庞则全是大大小小的血块和污泥。虽然已经狼狈不堪,不过单从它闪过来的一瞬任猎飞便认出来了。
早有防备的任猎飞侧身一躲,紧接着抓住这影子的肩膀,用膝盖在后面狠狠地顶了它一下。这半人半鬼的傀儡一个鱼跃扑空出去,整个身体嗖得一下坠下楼,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最后的机会,没了……
那艰难爬行的男傀儡停下手里的动作。听觉近乎丧失的他,像是被什么心灵感应作用了般,竟然听见了沉闷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坠下来了。
他一点一点的回过头。那坠亡的傀儡四分五裂地碎在地上,一动不动,躺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姐?”
他颤抖着,试探地呼出一声。
“……姐?!”
他迸发出最后那一丝丝力气,脑袋猛地磕在地上,把所有的牙都嗑碎了,整个人涌起最后的能量,三步并作两步向那已成碎块的东西爬去。
傀儡之身是不死的,如今已成碎块的艾维薇气若游丝。她脖子摔得粉碎,已经没有能力转过脸来看看自己的弟弟了。
向虎洋唤了她两次,没得到回应。
他慌了,满是血污与骨渣的乌黑面容拧成了一团,嗓子里发出一阵恐怖的底叫:
“艾维薇!!!!!——”
这声音嘹亮得吓人,音色是混杂着低沉与尖利的诡怪声,旁边好多围观群众听见这声音都吓得一激灵。
天台,任猎飞操持起喇叭,说着什么,地面上这一对姐弟听不清楚。
向虎洋摩挲着艾维薇冰冷的脸……他坚持着从下水道里爬出来,不就是因为受不了孤独地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就是想再看这个人一眼吗?
可惜艾维薇真的无法作出回应了。脖子断了,里面的声带早就摔得不知断在哪了。
她完全失去了视力和听力。她只能蠕动着嘴唇,朝着不知道哪个方向重复着那个口型:向虎洋、向虎洋……
可惜她是背对着向虎洋摔下来的。
天台上,任猎飞继续道:“现在!各位只需要齐声高喊对我的称呼,我便展现神使威能,把这些傀儡都送回地府!”
“我喊三、二、一,你们就喊!”
“三、二、一!”
“任老板!!!”
快结束了。向虎洋心想。
他手勾上艾维薇的头顶,最后替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
“喊得不够齐,不够响!”
如果我们能再会,希望,新世界是一个友善的、和平的地方。
你还是喜欢欺负我的大姐姐。
我也愿意被你欺负。老天爷好不容易给我派来一个姐姐,一个善良的、大方的姐姐,挨上两拳头怎么了。
挨你一辈子欺负,老弟我也愿意。
意识逐渐抽离,时候真的到了。
姐,下辈子……
“任——老——板——!!!!!!”
轰——
齐唰唰的一声轰响,同任猎飞掐算的时间一样。
所有的傀儡一并轰然倒地。这些被人无情操纵的可怜人,终于、终于能休息了。
人们的惊讶与欢呼声顿时灌满了民政局前的空气。这普天同庆的一幕来得十分突然,所有人都因傀儡的死去而欣喜若狂——毕竟,悬在他们脑袋上的刀没了。
这欢天喜地的气氛里,有谁能注意到民政局前一动不动的这一男一女,一个手搭着另一个……
{艾维薇【免疫力】——退出}
{向虎洋【凝聚力】——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