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隆没有注意到胡德尔金表情的变化,他专心的向达阳介绍着这些源自三百年后的训练科目,在他看来,小胡的表现越好,就越能坚定双方的盟友关系。
大战在即,谁不想要一个有实力的盟友呢?
达阳也没注意到胡德尔金的表情,在他看来,林丹汗的西征在即,如果这三位安答真能创立一支能战的步卒,对自己和土默特万户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说以后会不会威胁到蒙古右翼三万户在这里的统治,等到打退林丹汗的西征再说吧。
要是被林丹汗占领了这里,蒙古右翼三万户都不存在了,追究谁能威胁谁,有何意义?
胡新明的队列训练一直持续到天快要擦黑时才告结束。
趁着胡新明用毛巾擦汗的时机,岳双元宣布了今天的福利,每人发给五斤面、半斤油和二斤肉,各自回家。
明天天亮时在长工院集合。
新兵队伍中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发的东西不算多,却能让每名新兵回家和家人吃几顿好饭。
岳双元刚要宣布解散,就见一名年过三十的汉子从队列中走出,“大人,在下想问个问题。”
岳双元一瞪眼,“要问问题要先请示上官,不能先出列!”
那汉子一缩脖子,满脸胀红,“大人,在下……”
这时张亦隆忽的开口说道:“想问问题的不是你,是你身后的那人吧。”
说着,张亦隆伸手指向刚才站在汉子身后的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你!出列!”
瘦高的年轻人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但脚下有犹豫,从队列出挤出,抱拳施礼:“张大人,我……”
张亦隆没有看他,对岳双元说道:“先抽他五鞭子。”
然后这才对扭头对年轻人说道:“在我的新军里,士卒是可以问问题的,任何人不会因为问问题而受罚。但如果你想耍小聪明,指使别人出来当出头鸟,那么你就要挨鞭子,懂了?”
年轻人咽了下口水,想要辩解什么,却最终只说出几个字:“大人,我懂了。”
岳双元直接把他拎到一棵树前,让他自己把上衣脱下来,双手抱着树。
“12345”岳双元一边亲自计数,一边用马鞭狠狠抽了他五鞭子。
每一鞭子抽下,年轻人背上就出现一条血痕。
每一鞭子抽下,年轻人就抽搐一下,却没有发出喊叫和呻吟声。
张亦隆和胡新明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
五鞭抽完,岳双元把年轻人拎过来。
年轻人刚要下跪,张亦隆伸手拦住他,“起来说话吧,你叫什么?”
年轻人吸了口冷气,背上挨了五鞭子,说不疼那是哄鬼的,“我姓潘,名忠东,出身大同镇,当过伍长。”
张亦隆点点头,“果然是明军逃伍,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
潘忠东没有犹豫,鞭子都挨了,自然要痛快的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他大声问道:“大人!你招募我们,说是要创立一支新军,又肯出那么高的安家费和军饷,真的能保证兑现吗?”
张亦隆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头看向胡新明。
胡新明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对着新兵队喊出了一系列名字:
“凌定平!”
“到!”
“薛日修!”
“到!”
“段本英!”
“到!”
……
一连喊出20人的名字后,胡新明让他们出列,转身面对五百新兵。
“告诉他们,我的说话算不算数?”
20人齐身高喊:“胡大人说话算数,前夜我等杀敌,所得赏银未少一分一厘!”
“你们报一下每人得银数目。”胡新明对这20人的表现很满意,没白费他昨天晚上集中训话。
再说了,自己也没让他们说谎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20人一一报出自己得到赏银的数目。
根据胡新明当时说出的赏格,五人一组,杀一人可得赏银一两,即每人可分得二钱银子,这20人真正杀死的白莲教徒数量不多,但为了表彰他们的勇气,胡新明把自己所杀之人全部记功于他们20人身上,所以每人都分到了2~4两不等的赏银。
看到眼前这些袍泽已经领到了赏银,潘忠东自然无话可说。
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机灵劲的年轻人,张亦隆没有急着让他回列,而是反问了一句:“你就只有这一个问题?”
潘忠东愣了一下,他当然不会只有这一个问题,他有一个更想问的问题。只不过,他不确定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后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张亦隆看着他的双眼,“我说过,我们的新军士兵是可以问问题的,你不用担心问错什么。”
潘忠东明显是在犹豫,问题确实想问,可自己的脑袋更加值钱。
张亦隆也不想为难一个年轻人,机灵点本身没有错误,只要他能从这次中汲取到足够的经验教训就可以了。
刚想要挥手让潘忠东归队。
潘忠东却忽的单膝点地,抬头看着张亦隆:“大人,您如果能恕我无罪,我就敢问。”
“起来吧,没什么问题是你不能问的,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回答。”
听到张亦隆的答复,潘忠东站了起来,抱拳施礼:“大人,胡大人和我们说过,您们创立的新军不是蒙古右翼三万户的仆从军,那么您出远高于朱家大明军队的饷银招募我们是要和谁打仗?”
张亦隆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为何而战。
可这问题也确实不好回答。
历史上的新军都是有着明确的目标,例如戚继光创立戚家军时是为了消灭东南沿海的倭寇,曾国藩创立湘军、李鸿章创立淮军都是为了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俞大猷创立大同镇车兵是为了对抗蒙古骑兵的劫掠。
穿越三人组创立的新军首先是要对抗蒙古骑兵,虽然说,要对抗的是准备西征的林丹汗,可蒙古左翼本质上和蒙古右翼一样,都是蒙古人的一个组成部分。
特别是现在达阳就站在张亦隆身后,张亦隆没有忘记这位达阳兄弟是蒙古右翼三万户中的土默特万户十二鄂托克之一的台吉。
当着他的面说出新军是用来对抗蒙古骑兵的,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张亦隆也不想隐瞒什么,时间有限。很快,这些新兵就要披挂上重甲,手持长枪和弓箭去和蒙古左翼三万户的骑兵去搏杀了。
能骗过一时,骗不过一世。
更何况真要把他们带上战场也不能真的不把敌人的情况告诉他们,一头雾水的走上战场,那不是打仗,是去送死。
想到这里,张亦隆看向胡新明,后者微笑着点了点头。
事关重大,张亦隆还是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兄弟三人创立新军是为了抵抗未来蒙古左翼三万户的西征。准确的说,是为了击败林丹汗必然到来的西迁。”
整个长工院上安静无声,不是因为张亦隆的话太震憾,而是因为眼前的五百新兵觉得这位大人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林丹汗统率下的蒙古左翼三万户要来西征。这在苏木沁板申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整个蒙古右翼都在备战,苏木沁板申中的百姓也被要求提供更多的粮食和物资。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蒙古左翼三万户在各个方面都要远强于蒙古右翼三万户,双方真要在战场上交锋,蒙古右翼三万户可以说是胜算不大。
也就是说,蒙古右翼三万户要想在战场上击败林丹汗的进攻,就必须动员所有可战之兵,可以说只要能骑马射箭的男人都得上战场。
这也是胡守常等人敢于暗中计划起事反叛的底气所在,如果他们起事的时机掌握的足够好,那么确实有可能只需要面对数百蒙古骑兵的攻击,甚至有可能迫使土默特万户做出一些让步。
当然,张亦隆不认为这些白莲教首领能有如此准确的战场情报和信息传递工具。
说白了,胡守常等人就是在赌,赌自己能抓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这也是张亦隆不介意达阳砍下他们人头的原因,他们是要裹挟了所有苏木沁板申的百姓进行一场只对他们个人有利的豪赌。
既然敢赌,现在赌输了就要认命。
听到张亦隆的回答,潘忠东脑中一片空白,他面对张亦隆时说了谎。他不是什么伍长,而是一名小旗,他也不是什么一般的逃伍,他是在砍死了欺压自己的总旗后才逃到塞外的。。
他讨厌种地,更讨厌去学什么手艺,他自幼习武,学的是就是杀人技,所以这三年多以来,潘忠东一直在苏木沁板申里靠着打零工过日子,没亲人也没成家,好在这三年中,他在苏木沁板申还是交到了一些朋友。
为了能糊口,他加入了白莲教,不过他从来不相信什么无生老母和弥勒佛。
所以在听到募兵公告后,潘忠东马上就决定从征。
在他看来,就算是当蒙古人的仆从军也无所谓,只要跟着蒙古骑兵进入口内劫掠就行。
事实上,以潘忠东接受的军事教育,他也不认为一支步卒能执行劫掠任务。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听到了胡新明的话:新军不是蒙古人的仆从军,新军和蒙古右翼三万户中的土默特万户是盟友关系。
潘忠东震惊了,他马上就想到了,这支新军唯一的目标就是要对抗近在眼前的蒙古左翼三万户的西征。
要用一支尚未创立的新军去抵抗蒙古左翼三万户的数万大军?
眼前这人绝对是疯了,不仅他疯了,那个什么胡大人和站在他俩身后的达阳也疯了。
不,我不能和疯子一起共事。
所以潘忠东问出了今天他最后一个问题:“张大人,之前胡大人说过,我们中的任何人都可以离开,不会受到任何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