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之死:“私门内事”与政治博弈
沈三川
(荆州,西陵郡443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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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仕一按】梁陆作为《前秦书》中少有的女性武将角色,其人物特点是较为鲜明的,经历也是比较有特色的,同时命运也是相对比较悲惨的。在**社会下,梁陆的身份(自身的性别身份)与其需求(对晋王的要求)终究不能得到调和,这造成了她的人生悲剧,但如果仅从其身份与需求角度,即仅从梁陆家庭内部矛盾角度探讨“梁氏之死”这一事件,或许有些浅显,难以揭示“梁氏之死”背后的影响因素。沈同学在初读《前秦书》时,就对梁陆这个角色抱有很大的热情和欣赏,并对这个角色悲惨的命运感到惋惜,加之自身的研究方向主要为“社会性别史”,对具有特殊身份(《前秦书》中少有的女性武将)的梁陆及相关问题很有兴趣,因此撰写了这篇《梁氏之死:“私门内事”与政治博弈》,通过对梁陆、晋王和光宗三人的分析,将“梁氏之死”中的种种影响因素作了探讨,对于读者更好地审视和理解“梁氏之死”具有很大帮助。
内容摘要:晋王妃梁氏作为两秦书中唯一的女性武将,在大秦平定赵氏之乱的过程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待天下太平之后,梁氏却以“撞柱自尽”(1)结局,对晋王一脉的发展产生了影响。促成“梁氏之死”的因素,既有梁氏与晋王之间长期的情感矛盾,也有光宗出于政治考量在其中的推波助澜。故而“梁氏之死”并非简单的“私门内事”,亦是光宗与晋王之间的一场小小的政治博弈。本文即分别从梁氏、晋王、光宗三人的视角出发,对“梁氏之死”作简要分析。
关键词:梁氏之死;梁氏;晋王;光宗;政治博弈
梁陆,字长亭,琅琊莒(今山东日照)人,少时“有勇力,好弓马”(2),在晋王秦良为莒公时嫁与晋王为妻。后值赵氏之乱,晋王跟从义军平乱,梁氏亦跟随晋王。期间由于义军阵营缺乏战将,梁氏通过帐前比弓,得以统领弓弩营,以女将的身份上阵搏杀,并在宏长二年的魏郡之围当中,以三万之众对阵赵氏十五万大军,死守魏郡月余,立下汗马功劳。此后数年,梁氏一直跟随晋王征战,直至宏长七年,天下光复,梁氏方解任还家。天下光复之后,由于性格等原因,梁氏与晋王之间的情感矛盾越来越大,而光宗抓住晋王意欲休妻而无名的机会,与晋王作政治交换,晋王最终借皇权下达休王妃诏书,直接造成了梁氏的自杀身亡。梁氏死后,受赠武哀妃。“梁氏之死”并非简单的“私门内事”,亦是光宗与晋王之间的一场小小的政治博弈。下面笔者将分别从梁氏、晋王和光宗的视角出发,对“梁氏之死”作简要分析。
一、梁氏与晋王视角:“私门内事”的种种诱因
梁氏幼时便有武将风范,后又跟随晋王南征北战,聚少离多,可以说她和晋王婚姻的前期并没有得到较好的磨合,仅靠初识与新婚的感情作维系。这种情况下,国家尚未平定之时二人的婚姻尚可保持一种微妙的稳定。而梁氏通过数年军旅生活的历练,性格上必然会发生变化;晋王经过数年的征战平乱,心态与性格自然也不复从前。当二人再次相聚之时,矛盾便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初,王妃既有勇力,性颇剽悍,每与晋王冲撞,至于殴击,晋王颇怨苦之。晋王居洛阳时,一日,晋王与王妃争,王妃持帚驱晋王,王遂逃至宋王宅,至夜犹不敢还,与宋王叹曰:“我天下名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至若此田地。”宋王与宋王妃情好颇深,每互喂饭果,相调为乐,以是宋王嘲晋王曰:“观王妃之勇,岂非远过于赵献乎?”晋王仰天曰:“我扫荡四海,威震宇宙,不意委屈至是矣!”后晋王娄欲纳妾,王妃每闻此则怒,吼责不止,以是晋王日益怨恼。(3)
可以看出,梁氏与晋王之间的矛盾是“渐进式”的。两人的矛盾始于性格上的不合,其中还掺杂有晋王居高位之后带来的心态上的变化。据笔者分析,梁氏在战争的磨练之下性格更加刚强,而天下太平之后便解任还家,对于一个习惯于军旅生涯的人来说,安宁的家庭生活难免不会带来一种差距感和失落感。此时,磨合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晋王此时的身份使之不能轻易接受这种形式的磨合,以至于他发出了“我天下名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至若此田地”、“我扫荡四海,威震宇宙,不意委屈至是矣!”这样的感叹。而两人的矛盾并没有化解的倾向,而是在“晋王娄欲纳妾”之后进一步激化。
最终,在光宗的推波助澜下,晋王试图借皇权结束这段婚姻,却直接导致了梁氏之死:
王既围邸,呼王妃出,以诏示之。王妃大怒,投诏于地,呵之曰:“昔中兴之时,我以女子之身,为汝鞍马关山,颠沛劳顿,今功成绩立,嫌我年老色衰,欲休我邪?汝忘魏郡之事乎?”晋王对曰:“卿为天下斗战,非为我也。”王妃仰天笑曰:“不意汝负心若此,我身为王妃,死为王妃,不受休出之辱也!”遂撞柱自尽。晋王大惊,往救,已绝气不得,晋王遂悔而痛哭,求赠谥,诏谥武哀。(4)
王妃大怒,……王妃又怒斥之曰:“其非成汝之功乎?我何所得?”晋王对曰:“卿之功,后世自记,何必责于我?”王妃仰天笑曰……(5)
这段记载,事实上反映了梁氏与晋王二人对梁氏从军征战一事认知上的根本矛盾。对于梁氏而言,天下大势并非她的考量,在她的认知当中,她的颠沛劳顿,是为晋王鞍马关山,是助晋王成就功业,于梁氏自身而言是无所得的。在这个基础上,天下太平之后她可以接受朝廷的不再任用,回归高门大院的生活,却不能接受晋王在恩义上的缺失。而对于晋王而言,天下大势始终是他优先考量的东西(这点在魏郡危悬时晋王的反应当中可以体现)(6),他对梁氏一开始或许有感激之情,而随着他登上高位,便不再承认梁氏的贡献,认为梁氏是“为天下斗战”,认为梁氏的功劳“后世自记”而不必以此来责备他。认知相反、情感追求不同的两人产生矛盾,也是再所难免的。最终,梁氏选择了“撞柱自尽”作为自己的结局。
二、光宗视角:政治博弈当中的细微考量
值得注意的是,光宗在“梁氏之死”当中亦有所参与:
一日,晋王自长安来朝光宗,光宗见晋王忧愁,问曰:“皇叔近日操劳越度邪?何容颜颓废乎?”晋王叹曰:“臣妻剽悍,此陛下所知,臣实困厄于此也,陛下可有善法赐臣邪?”光宗揣思,与之曰:“朕以为皇叔始终皇叔,而人尽可皇婶也。然西域自赵氏篡逆以来,久绝华夏,甚忧朕心也。”晋王会其意(注曰:光宗欲助晋王休王妃,而以征西域为易),请曰:“臣愿效犬马,扫平西域。”光宗大悦,盖玉玺印于一空纸上,与晋王曰:“皇叔欲何为,自书之。”晋王知上意,乃代光宗书休王妃之诏。光宗复以中领军之兵符与晋王曰:“禁军久不操练,皇叔代朕为之。”晋王悟之,遂将禁军而持帝诏,围晋王邸(注曰:晋王府在长安,临时住洛,则曰邸)。(7)
可以看出,光宗并非被动参与这场“私门内事”,而是主动参与到其中。作为一国之君,光宗不可能不知道梁氏与晋王之间的长久矛盾,而光宗却主动递出了话头,随后提出了“皇叔始终皇叔,而人尽可皇婶也”的隐晦建议,并挑明了自己的交换条件——让晋王扫平西域。且在晋王答应交换条件之后,给出空白诏书,并主动借禁兵给晋王,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更像是早有谋算。此时天下初平不久,而光宗由于自身是借助晋王、唐王、宋王登位,威信不足,且始终心存疑虑不安,类似扫平西域这样的军事行动,若直接提出,则极有可能遭到反对。在此情况下,若借助梁、晋二人的“私门内事”,用手中的皇权作为交换,便可轻而易举达到自己的目的。
三、身死之后:梁氏之死的影响
梁氏之死不可不谓之为悲剧,同时也对晋王一脉的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前秦书》和《东都世言》当中有这样一些记载:
王凡四子,梁妃生二子:炔、炽,炔以梁妃废死,哀痛,先王薨而卒。炽以梁妃废,不能袭爵,别封新乡侯,官至扬州刺史。(8)
晋王诸长子皆王妃所生,晋王既逼王妃以至于卒,诸子遂常怨晋王,以是父子之间寡言也。(9)
又晋王长子炔,梁妃所生,闻王妃自尽,悲痛欲绝,遂誓不复与晋王语。后晋王怒曰:“我为尔父,何得只字不肯语我?”炔乃开口,曰:“害亲之仇,本不共戴天,以公为儿父,特不报而已,何复他论。”竟忧病而卒。(10)
可见梁氏之死对于晋王诸子的心理影响是十分巨大的,尤其是导致了长子秦炔的“忧愤而死”,这也对晋王一脉的传承造成了影响。此外,梁氏之死并没有影响光宗政治目的的实施,据《前秦书·晋王世家》载:
先是,西域在赵氏难中,为鄯善、龟兹、高车等诸国所分据,(永弘)五年三月,诏以晋王为征讨大都督,李晚成为前锋都督,发关中军十余万,以乡西域,精甲曜日,铁骑成群,西域小国望风臣服者数。四月,王进破鄯善。五月,李晚成推军破高车,虏彼王至于洛京,帝数责之,而犹以为侯,为置第,西域人闻之,益无战心,颇愿臣降。八月,拔龟兹,西域克复,乃置西域都督,以武威太守金玕转任之。十月,晋王还长安。(11)
虽然休王妃诏下达的结果并非简单的休出梁氏,而是直接导致了梁氏之死,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满足了晋王与光宗之间政治交换的条件。所以最终晋王还是受命征讨西域,并在半年之内扫平西域。初登帝位的光宗将晋王的“私门内事”纳入了考虑的范围,通过一系列巧妙的谋算,高效而曲折地达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
结语
史家对于梁氏之死也多有评价。杨聆从梁氏的角度出发,认为:“梁氏沥血沙场,冲锋战阵,为社稷驱驰,救苍生水火,诚皇秦之功勋也。而晋王终负其情,亦使人哀叹,岂非晋王之义阙负心乎?君子所以耻之也。”(12)而后秦都云令则从晋王的角度作评价,认为:“其负梁妃之事,诚厥情义有阙,然寔私门内事,不废庙堂沙场之绩矣,盖瑕不掩瑜也。”(13)二人评价虽有所不同,但晋王“情义有阙”却是不争的事实。而笔者以为,这一看似是“私门内事”的事件,却不可避免的掺杂进了政治因素,若无光宗在其中的推动,梁氏或许不会走到如此惨烈的结局。而永弘五年晋王扫平西域,也证明光宗确实借此达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这也侧面反映出了光宗的政治头脑和政治手腕,在后续的研究当中,光宗时期政治的特殊性也是值得探讨的课题。至于梁、晋二人从年少情深走到相看两厌的情感发展历程,由于现存史料记载当中无法找到更加详尽的记载,笔者便无法作出更加细致的分析,只能留待以后了。
尾注:
(1)(西秦)杨聆撰,(西秦)都云令注:《前秦书》卷58《列女类第八》。
(2)(西秦)杨聆撰:《前秦书》卷58《列女类第八》。
(3)(西秦)杨聆撰:《前秦书》卷58《列女类第八》。
(4)(西秦)杨聆撰:《前秦书》卷58《列女类第八》。
(5)(西秦)沈艺撰,(西秦)皇甫佑注:《东都世言》卷2。
(6)(西秦)杨聆撰:《前秦书》卷58《列女类第八》载:“初,晋王闻斥候侦得赵献往趣魏郡,亦欲先下广平,而诸将以王妃在魏郡,请先回援。晋王不以为然,曰:‘今广平垂克,大军若少归,无济于事;若悉还,则前功尽弃,且恐腹背受敌。社稷大事,岂以我私情而废也!今诸将但奋力薄城,蚤拔广平,然后奔驰赴救也。’”
(7)(西秦)杨聆撰:《前秦书》卷58《列女类第八》。
(8)(西秦)杨聆撰:《前秦书》卷16《晋王世家》。
(9)(西秦)杨聆撰:《前秦书》卷58《列女类第八》。
(10)(西秦)沈艺撰,(西秦)皇甫佑注:《东都世言》卷2。
(11)(西秦)杨聆撰:《前秦书》卷16《晋王世家》。
(12)(西秦)杨聆撰:《前秦书》卷58《列女类第八》。
(13)(西秦)杨聆撰:《前秦书》卷58《列女类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