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州,血河宗。
鲜红色的纯净液体,形成一条滚滚长河,却没有半分腥臭,反而散发着诱人的醇香之气,令人口舌生津——
血河道人虽然被称为魔头,修行的血炼之法也被视为魔功。
可实际上,它与“妖魔”并无半点关系,反而是由正宗神通衍化而来,以血为法。
血河道人为了铸造这条血河,不知道猎杀了多少神妙异兽、血脉修士,将他们的精血加以淬炼……
为了维持这条血河,每年都要献祭十万根骨绝佳的婴孩,化作先天纯净之血,供养长河。
至于那些血脉驳杂的废物,丢进去只会污染血河,连祭炼的价值都没有,只是生殖工具罢了。
如今这条血河,已经超越了世间大部分天材地宝。
普通人只需饮上一口,便可洗经伐脉,觉醒古老血脉,资质大大提升。
血河道人树敌颇多,却至今安然无恙,也多亏了这条血河。
此时,血河道人赤身浸在血中,用肌肤汲取着血气精华,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如此挥霍血气,他却没有了往日的痛惜,反而心潮澎湃。
“仙人,那绝对是仙人!”
“竟然真有人能跨越仙门,成就真仙!”
“仙路并未断绝,本尊亦有成仙之机!”
想到那位神秘人展露的风姿。
血河道人心中对于仙道的迟疑,已然散去,已经许久未动的修为,似乎都有了少许进步。
至于血河的消耗……
跟仙缘比起来,就算是将其挥霍殆尽又如何?
“仙道之路,应当无畏猛进。”
“待到这一轮生产结束,本尊便血洗绍州……即便是驳杂牲畜,只要数量足够,也能精炼出一滴纯血。”
“献祭一州生灵,本尊这次必要破开仙门!”
“不成功,便成仁。”
一念间,血河道人便决定了绍州的未来——
在他的构想里,别说是凡人、野兽,就算是血河宗的弟子,也只是他用来跨越天梯的工具。
不过,血河道人还未开始行动。
便看到问天宗的方向,万丈霞光映红了天空。
面对这绝美的一幕,血河道人的灵机却传来了极度危险的讯号,间隔万里之遥,察觉到了那锋锐杀机。
“有杀气!”
他迟疑刹那,并未选择逃匿。
对于大乘修士来讲,一旦气机锁定,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亦难彻底摆脱敌人。
看这霞光剑气,对方极有可能是天问城的那位神秘仙人。
要想从仙人手中逃脱,难度与登天无异。
血河道人心里一狠,鲜红液体汇聚成赤色道袍,披在他的身上,令其腾空而起。
他伸手向下抓去,却见绵延千里的血色长河,竟是被凌空抓起。
这条血色长河不断凝聚缩小,最后竟化作一条鲜红长绫,被其甩向霞光!
与此同时,他厉声高呼。
“前辈,血河赠你,勿伤吾命!”
血河诚可贵,仙路价更高……
可是跟性命比起来,这二者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霞光并未停顿半分。
似是天剑飞掠,它与鲜红长绫碰撞在了一起,剑意喷薄而出,一寸寸将其切断,斩成了无数碎屑。
长绫乃血河所化,蕴含了无尽精气。
纵然彻底粉碎,这些精气亦不会凭空消失,而是融入天地,化作无数风雨。
遥遥望去,似是霞光掠过,灵雨飘落,滋润万物。
血河道人见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他耗尽半生打造出来的血河,竟然就这样浪费掉了!??
并没有更多时间给他愤怒。
剑意破碎血河后,并未停留,就如一柄仙剑,拖着长长霞光,飞掠而来。
血河道人祭出法宝、挪移闪避。
霞光一一破之。
正如那坚定地杀意,没有半点动摇。
直至霞光掠过身躯,剑气喷薄而出。
血河道人的不甘与绝望,尽皆化作虚妄,尸骨无存。
那些身穿赤袍的血河弟子,稍迟了片刻,便步了道人的后尘。
当霞光掠去,灵雨消散。
绍州晴空万里。
……
宁州,济世宗。
三十七号修士坐在高楼顶端,望着城中繁华,目光迷茫。
他生于宁州,受到多年熏陶,自幼便崇慕济世仙宗,对庇护了宁州的神明们,崇拜不已。
后来他被济世仙宗选中,成为仙宗弟子,更是心潮澎湃。
他也要跟神明们一样,以仙神之力,庇护世人!
然而……
当他真正开始修行,却发现一切都与他想象的不同。
五十六年前,波及天下的地灾发生后。
济世仙宗果断出手,维护了宁州安宁。
然而,当三十七号以为仙宗要继续帮助临近州域的百姓时,却发现他们停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救济行为停了下来。
其他的行为还在继续。
仙宗弟子们第一时间组织商队,前往周围州域,却并没有带去粮食……而是武器。
他们与当地家族勾结,收拢当地粮食,任由外面的灾民刨草根,啃树皮,亦不会所动。
只释放少量粮食,榨干每一分银钱,再偶尔开仓放粮,施以恩惠,告知灾民宁州之景。
如此一来,不仅一批批商队归来时,满载金银。
周围州域的灾民逃到宁州,被此地安宁吸引,又得到救济,选择定居于此,人口大涨。
同时,宁州百姓看到逃难来的灾民惨状,对于现状更加满足。
对济世宗神明们的信仰,也愈发虔诚。
这是对外。
对内,济世仙宗修行之法,以香火为基。
他们跟借用天地之力的土地小神不同,借助香火愿力,可以增长自身实力。
即便被切断了天地之力,仍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顶尖阴神与大乘修士相比,亦不逊色。
然而,香火愿力是有限的。
尤其是周围仙宗环绕,济世宗不能光明正大的拓宽范围,领地只局限于宁州,更是极大限制了香火愿力的获取。
因此,仙宗弟子为了生前达到更高境界,死后获取更多香火愿力分配,彼此勾心斗角,明争暗斗。
毫无半点同门情谊。
诸般景象,彻底打破了三十七号对仙宗的崇敬,令其心生迷茫,停滞不前。
“五十六年,只勉强修行到二阶。”
“若不是家族支持,我早就被宗门除名了吧……”
“即便如此,等到寿尽之时,我也未必能修行到三阶,连成为阴神的资格都没有。”
三十七号叹了口气。
过往五十六年,他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更进一步。
但是他心中总有一个声音,阻止他去那么做。
似是踏出了那一步,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要就此庸碌一生么……”
三十七号心中闷闷,向后躺倒在瓦片上,却有异景映入眼帘。
那是一道霞光,自天边掠来,光彩斑斓,让人目难转睛。
前几日的万里霞光,又出现了?
三十七号惊讶之时,却发现些许不同——
这霞光并非向远处掠去,而是直奔济世仙宗而来!
察觉到这一点的,并非只有三十七号。
他略一晃神,便看到济世仙宗上空,光华大作,伴随玄音妙乐,披甲男子踏空而出。
竟是济世仙宗的宗主,同时也是最强的神明,济世天王!
他声如洪钟,广大威严,呵斥霞光,并祭出诸般法器,化作怒目明王,击向霞光。
二者碰撞的刹那,光芒绽放,无数人陷入目盲。
三十七号同样如此,只是在目盲前,看到那霞光褪去,展露出一柄绝世仙剑,铭刻心底。
片刻时间过去,三十七号从目盲中恢复。
济世天王已然不见踪迹,许多神明气息也随之消失。
仙宗上空,只余一位中年男子,鬓发花白,声若春雷。
“济世之宗,为香火愿力,以神之名,养牧世人,威逼利诱,暗行鬼祟……”
“然,济世救人,纵心存异,亦有其功,故只诛首恶,以儆效尤——”
“济世救人,得香火功德,乃天道之理,人有错,法无过。”
“仙宗门人再修此法,亦可追求阴神不朽。”
“勿要利益熏心,自导自演,重蹈覆辙。”
言罢,化霞光而去。
三十七号怔神许久,竟是笑了,低声轻语。
“心念通达啊……”
……
南州,天南宗。
二号在静室修行,面前檀香缭绕,烟云不散。
五十六年前,经过师尊教导,她不再请求出手相助,拿出大部分财物救济灾民后,便收心修行。
五十六年来,她不问世事,安心修行。
修为势若破竹,已经达到了三阶。
师尊对此相当满意。
显然,她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教诲,放下了那些无关紧要的感情,是一个修仙的好苗子。
只可惜,世事无常。
这一日,剑仙踏霞光而来,威压天南。
“仙宗掌控一州之地,得各城供奉,宗门弟子亦常外出敛财,供养自身修行。”
“面对天灾,却又超然世外,独善其身,自诩不染凡尘。”
“只受红尘利,不历红尘苦,有失公道。”
“请贵宗选择——”
“是受众生之利,佑众生安宁。”
“还是归于红尘之外,不再沾染半点红尘。”
朝廷不问世事,仙宗便是各地的统治者,又常常教导弟子,得到供奉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只可惜,这位霞光剑仙看不惯这种事,要求天南宗做出选择。
双眸霞光流转,剑意蓄而不发。
天南宗主本想理论,见此只好做出决定。
“我会约束门下弟子,不再行走红尘。”
“望宗主牢记此言。”
剑仙颔首离去。
天南宗主的选择,很快在宗门内流传开来。
宗门之人,大多认同他的选择——虽然不能经历红尘,苦修起来相当枯燥乏味……
但是,被逼着庇护凡人,对他们来讲更加麻烦。
天天照料凡人,他们是来修仙的,还是来当奴仆的?
倒是二号,在听师尊讲述后,竟是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山。
师尊不理解她的行为。
“你这是在做什么?那位剑仙说了,不许下山——”
“我选第一项。”
二号提上行李,展露笑容。
自从沉浸于修行之中,她很少笑的这么开心了。
“五十六年前,师尊的教诲,弟子不敢苟同,但又无可奈何。”
“所以近些年来,努力修行,希望自己能拥有决定一切的力量,不再恳求他人……”
“现在正好是下山的时机。”
“还请师尊理解。”
“……”
师尊一时哑然。
他发现,相处五十六年,自己竟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位弟子。
……
“九号、六十七号、一百二十七号……”
“三十七名御灵师出局。”
吕荣坐于帝位,目光复杂。
自从江贺破开仙途,他便再未现身。
一直坐在帝位上,看着江贺行走天下,践行道路。
他毫不迟疑的灭杀了血河等邪道魔宗,清理掉了这些最显眼的污秽。
他又斩杀诸多神明,震慑济世之宗,引剩余门人走上正途。
更是以剑为笔,给世间的修仙者们,划出了一条线——
既然要超然世外,那就站在这条线外,成为彻彻底底的方外之人。
期间不仅涉及到梦境之人,同样涉及到了诸多入梦的御灵师。
有些被杀,有些则主动走入红尘,追寻他的道路。
吕荣一点点看下来,感觉到了两个字。
“霸道。”
“不仅要走自己的道,亦要让其他人遵循自己的道。”
“若不遵循,以剑压之。”
事实上,不少仙宗私底下认为,江贺非仙实魔,心有不满。
但是……
“亦有仁道。”
吕荣作为昔日云朝修士,成为英灵后,又得知后世历史。
他深切的知道,云朝似是病了,修士们痴迷仙道,为此愿意践踏一切。
若是告诉修仙者们,毁灭人世便可成仙。
那么,太玄将会在一日间毁灭。
江贺看似霸道,实则奔波劳碌,一点点清扫天下污秽,平定混乱,让世间重归秩序。
他所经过的州域,仙宗俯首,混乱消散,百姓得以安居。
就像是一个勤恳的护道者。
所护佑的,并非求仙之道、长生之道。
而是众生之道。
一天天、一年年。
吕荣看着江贺做出的这一切。
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做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江贺迈步走入宫殿。
他已经清理天下,如今只剩最后一处。
而当他踏足帝宫,看到帝座上的男人,听到他的叹息。
竟是没有半点惊讶,说出了熟悉的话语。
“老丈,何出此言?”
“若这是一场大梦,你做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一旦醒转,尽皆落空。”
吕荣很清楚。
江贺意识沉睡,仅道心苏醒。
可经历这么多年,达到如今这般境界,就连梦境之道亦臣服于他的意志……
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哪怕一点端倪。
就像昔日云朝、大梦仙宗的弟子们。
认为现世可能是一场梦境,却又无法醒来,从而陷入疯魔。
也正因此,吕荣心中困惑。
为何江贺一点都不曾动摇?
“老丈还在思考这件事。”
江贺失笑摇头,开口问道。
“敢问老丈,对于挣扎求生之人来讲,生命是否为一场大梦?”
“否。”
吕荣摇了摇头。
大梦之法,本蕴神通,又得时光之力显化,比之太玄更加神妙。
梦境之人,乃他的亿万念头所化,生于此,长于此,亡于此,与寻常凡人无异——
他尚且如此,天尊佛陀必然更加强大。
一场大梦,或许便能衍化万千世界,轮回生灭。
对于梦中之人来讲,他们并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所以才会挣扎求生。
“对于天灾受难之人来讲,苦难是否为一场大梦?”
“否。”
“对于饥寒交迫之人来讲,饥饿是否为一场大梦?”
“否……”
想到江贺近些年来的行动。
吕荣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江贺平静说道。
“所以,我生活在此地,那么此地便是真实。”
“……”
吕荣长叹一声。
他终于理解了江贺的“真实”。
江贺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梦境不梦境,虚假不虚假——
做事前,难道还要先认真考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然后再行动?
他心中并没有这些分别。
对他来讲,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无论是虚假还是真实。
他的选择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
他看到了。
想到了。
所以就去做了。
“无论梦境亦或现实,伱都会做出同一个选择。”
“不因现实而卑微,不因梦境而纵情。”
“那么,对你来讲,梦境与现实便没有了分别。”
“心在何地,何地便是真实。”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吕荣重复这段话,忍不住放声大笑。
伴随他的笑声,梦境震荡,刹那破碎。
不过,破碎的不仅仅是此地梦境。
同时,也是他从太玄延续至今的……
那一场大梦。
忘定时了,电子榨菜晚了几分钟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