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欲铸宝镜,照破妖佛本相。】
【洛帝大喜,遂于山野长谈,商讨细节。】
【洛历三八三四年,冬月十一。】
【洛帝重归帝都,昭告天下,请巡天入京,愿拜为帝师,探讨法理,共求大道。】
【布衣巡天,早已誉满天下,被洛帝看重,亦是应有之事。】
【你应邀入京,任帝师之位,不再巡行天下,世人皆感叹,佛门亦欢喜。】
【借此名义,你于京中闭关,整日苦修妙法,钻研鉴心宝镜。】
洛帝并不知道,按照御灵世界的记载,照妖镜应该在几千年后才会出现,又或者根本不曾存在。
因此,江贺说要铸造一面宝镜,他并没有质疑。
而是当场表示,只要能打造出照妖之镜,无论需要什么,朝廷都会全力支持。
江贺的第一个需求,自然是鉴心宝镜。
虽然它无法改进、无法修复。
但它毕竟是原版照妖镜的原型,对其进行观察模仿,有助于铸造出自己的宝镜。
当然,考虑到鉴心宝镜是朝廷重器,又兼具破虚妄、明真言的神妙之能,极有可能受到妖佛之宗的关注。
无论是将其带离帝都,亦或者直接进行接触,都容易引起妖佛警惕。
于是,洛帝以帝师的名义,邀请江贺进入京城。
“先前的大洛局势是敌暗我明,妖祟潜伏。”
“可随着洛帝明了一切,局势反转,已然变成了敌明我暗。”
“好不容易换来的优势,自然不能拱手让人。”
“有了帝师的名义,无论是接触鉴心明镜,亦或者查询经典记载,暗中邀请助力,都变得轻松起来……”
“妖佛根本无法察觉我的真实目的。”
江贺的预估并没有错。
妖佛不仅没有察觉真相,反而对他担任帝师之位,感到由衷的欣喜——
江贺巡行天下这些年,把佛门打压的喘不过气来,原本的大好局面近乎崩盘。
如今他担任帝师,不再行走天下。
佛门彻底松了口气。
这根搅屎棍终于走了!
如果那些“渡者”也跟着顾巡天一起滚蛋,该有多好。
即便仍有遗憾,各地佛寺的住持僧人,躺在床上时也面带笑容,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
只是他们想不到。
“搅屎棍”并不是离开了。
而是正在打磨锋刃,正准备化作一柄利剑,刺入妖佛的胸膛!
……
目前唯一的问题是……
铸造照妖之镜的过程,并不顺利。
江贺深入研究了鉴心明镜,并在洛帝、洛相、器宗宗主的共同努力下,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一点点摸索出了它的铸造手法、功能。
铸造出了一面崭新的鉴心明镜。
其威能远超各地府城的高悬明镜,已经有了原版九成的威能!
但是,仍旧没办法堪破妖祟真身。
而且,正如洛帝所说。
鉴心明镜的损坏,源于天地衰败,神秘褪去,妙法不存。
哪怕他们又投入了五六年的时间,依旧死死的卡在瓶颈处,无法更进一步——
甚至连一点点希望,都看不到。
也正是这个时候,出现了分歧。
……
器宗宗主认为是材料手法有问题,想要更换材料组合,对鉴心明镜进行修复强化,使其重新焕发玄妙。
……
洛相则认为,天地衰败,妙法褪去。
既然鉴心明镜的神妙,都已经不复当年,那么妖祟的窃皮之法,难道就不会受到影响吗?
双方都神妙衰败的情况下,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差距。
问题可能出现在倾向上。
他决定翻阅旧典,试图寻找遗落在战争中的鉴心妙法,对其进行钻研。
而后重铸鉴心明镜,将侧重点转变到窥破真身上,从而达成目的。
……
洛帝选择跟洛相一起钻进书阁。
只不过,他要寻找的不是鉴心妙法,而是对于前朝的记录。
妖祟窃取人皮时,所用到的妙法能力,总不能是上一代妖佛自己创造出来的吧?
即便是祂自己创造出来的……
昔日的太玄世界,妙法无数,遍地都是惊才绝艳的修士。
在亿万年的悠长岁月里,不可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法门。
他只要找到类似的记载,说不定能从前人的足迹中,寻找到破解窃皮妖的方法。
……
对于出现分歧,江贺并不愤怒,反而十分高兴。
器宗宗主、洛相、洛帝,三人各有各的道理,分别象征着一条解决方法的途径。
如果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可以直接平推妖佛之宗。
即便最终失败,也可以证明一条错误的道路。
从而节约大量的试错时间与成本。
可以让其他人有更多的时间,去尝试更多的方法。
例如江贺,在产生分歧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拉天师进群——
人多力量大是一回事。
江贺决定走的道路,乃无限试错之路。
既然鉴心之法这条路走不通,他就换条路去走。
大洛天下,宗门众多,每个宗门都传承了一门、甚至更多的神妙之法。
这些神妙之法,各有各的优劣之处,指不定某一门妙法,就是破解窃皮之法的答案。
更不要说,江贺还从书仙那里学了不少神通。
虽然晦涩难懂,效果却都是此世顶尖,同样是可以尝试的道路。
他一条条走过去……
只要走过所有的路,总归能找到对的那一条。
当然,即便是无限试错,也要分优先级。
众多道路里,道门传承的妙法,自然更加完整、神奇。
江贺把天师拉来,便是为了借用道门之法,寻找破局的契机。
……
破局之路,极为漫长。
江贺对此早有预料,并未急躁,全身心的沉浸在了里面。
城中楼阁,风霜起落。
转眼便是七十个春秋。
对于凡人来讲,七十年岁月,足以让孩童老去,青年垂暮,红颜化白骨。
昔日名扬天下的布衣巡天,如今的大洛帝师,也逐渐成为茶楼说书人口中的传说,只是被偶尔提起。
可无论是岁月还是江湖,都不会为一人驻足。
尘世舞台又有新人登场,历经风雨,留下属于自己的传说。
其中名声最大的,莫过于琴海仙女顾月容。
她不仅得到了帝师赠予的巡天御令,代其巡行天下,更是渡者之首,号令群雄。
在世间局势逐渐变化,佛门借助部分宗门、修士的支持,逐渐有所起色的现在,她做出了不少惊动天下的大事。
世人大多对她极为认同,将其视为继承了帝师衣钵的二代巡天。
能够与其争锋的,则是心僧悟忧。
他作为帝师亲传,第一位心佛宗弟子,如今已然走遍天下,传法无数。
他不仅被视为心佛宗魁首,那些信奉心佛的弟子,都认为他未来必然登临八阶,成为真正的心佛,并对此深信不疑。
只有悟忧本人,听到这种说法后,急忙阻止了弟子们的吹捧。
“就算我真的修行到了八阶,在佛法的领悟上,也依旧有很长的道路要走,又怎能自诩佛陀呢?”
“更何况,佛陀乃觉悟者,是没有分别心的,越是自称佛陀的人,便越不是佛。”
心佛弟子们又有所领悟,不再吹捧。
结果,没人吹捧,悟忧的声望反而又涨了一截。
与此同时。
正在帝都苦修的江贺,听天师谈起这段趣闻,抽空写了封信,寄给了悟忧。
信里只有很短的一句话。
“没有分别心的人,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称呼,而是去践行自己的道。”
悟忧叹服,将此事告知众弟子。
于是,《论佛》里又多了一篇新的故事,世人也对帝师与心僧这对师徒愈加称赞。
唯有坐在灵山的“佛陀”,莫名其妙的躺了两枪,恶心了好几个月。
不仅是顾月容与武悠。
李画师、陈香兰等渡者,随着时间推移,实力增长,都做出了许多实绩,声名远扬。
他们的声望提高,也带动了整个渡者群体。
如今的世人,对于渡者的信任,甚至远超官府官兵、巡天之卫……
“琴海仙子、心僧悟忧……”
“年轻一代里,能够名扬天下的修士,好像基本都来自渡者?”
“伱一说,还真是!”
“帝师培养出这么多年轻俊才……你们说,他会不会建立新的宗门啊?”
“嗯?难道心佛宗不是帝师建的?”
“不一样,心佛宗说到底还是佛宗,而且真正执掌的人,是悟忧大师,帝师就连挂名,还是那些心佛弟子强行拉关系拉进来的,他本人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信奉心佛……”
“我指的是真正的宗门!”
茶馆内,有人正在讨论渡者的未来,引起了许多茶客的共鸣。
许多茶客都认为,未来渡者会衍变成新的宗门。
他们还兴奋地讨论起了,这个宗门究竟会是什么名字。
倒是隔间内,一位女子放下茶杯,哑然失笑。
“宗门么……”
“可惜先生没有这个心思。”
正当她倾听八卦时,一只灵鸟迅速飞入隔间,落在了桌上。
女子取下灵鸟身上的信筒,打开书信,却是陷入沉默。
过去许久,才听到一声轻叹。
【你与众修士分别钻研照妖之法,尝试铸器、觅法、寻史、道法……】
【然,岁月流转,七十载过去。】
【皆一无所获。】
【你等依照所求之法,铸造宝器,纵可趁妖披人皮之时,窥见玄妙,随融入人皮,亦彻底失效。】
【你已知晓,此窃人皮之法,实乃融合夺舍之法。】
【既可言妖窃人皮,亦可言人换妖灵,魂灵合一,仅意识有异,因而可修妙法,纵明镜鉴心,亦难窥本相。】
【瓶颈难破,众修皆大失所望,唯你淡然处之。】
【洛帝异,问缘由。】
【你言:欲试万法,岂可因一法而叹?】
【众修叹服,遂重整气势,再试新法。】
【洛历三九零五年,冬月初三。】
【你正欲试新法,却得李画师书信。】
【其言年迈,近日久病在床,恐难熬寒冬,欲见师一面,以作道别。】
【你方察觉,相识一百三十五载,其已风烛残年。】
【你心中感叹,遂暂停新法,道别众修,赶赴蜀州。】
【至李家,得李妻接待,其亦年迈,不复昔日英姿,早已退隐江湖。】
【入室内,李画师本已卧床难起,似回光返照,欲起身相迎,受你所阻。】
【你坐于床边,与其相谈。】
【老者多爱回忆往昔,其忆昔年随你作画,以柳代指,笑技艺不精;又忆阴江水畔,感遇相伴终生之人。】
【直至气息欲衰,其紧握你手,言生于城、学于城、长于城,却遇师,行走天下,学习妙法,引渡世人……】
【其浸淫画道,已然一生过去,可曾闻名天下?】
【得你肯定,大笑闭目,声息渐无。】
李画师三十余岁追随江贺学画,后续又得传妙法,踏足修行之路,成为了初代渡者的一员。
后来更是与洗衣女日久生情,重新组建家庭。
时至今日,他已然一百七十多岁,在江湖上有不小的名气,膝下子孙也逐渐开枝散叶,四代同堂。
以常人来看,已经是幸福且完美的一生了。
可李画师心中仍旧有所执念。
毕竟,他追随顾师最早,修为却是最差的那一批。
直到现在,也只是二阶水平。
以至于顾月容她们仍像过去那般年轻,他却已然衰老将死。
他更不像顾月容、武悠一样,曾做出惊动世间的大事,留下过不朽的传说。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望着明月,扪心自问。
自己对得起顾师的栽培吗?
他紧紧握住顾师的手,想要知道的,也并非自己的名声——
而是顾师是否认可他的一生。
当李画师看到顾师的笑容,听到那句:
“你早已闻名天下了。”
接近两百岁的老人,竟如孩童那般开怀大笑,神态仍有几分当年的影子。
直至笑声停息,他终于含笑逝去。
江贺将他的手放回身上,盖上被子,这才走出房间,轻轻关门,似是担心惊扰了好友的沉眠。
他的心中却没有多少伤感。
毕竟……
旁人看来,李画师已魂归天际。
江贺却十分清楚,他身为初代渡者,济人无数,留下诸多美名,已然踏足英灵之殿。
他此刻要做的,不应该伤感,而是全力钻研妙法。
尽量在这一世完成照妖之镜,不要让好友的努力白费。
“先生。”
顾月容出声道。
她同样与李画师熟识,收信便匆忙赶来,刚刚亦在屋内。
此时,看到江贺沉默的样子,她开口劝慰道。
“李兄的一生,自先生而改变,如今又得到肯定,自先生而结束。”
“他是无憾而终,先生不要太过感伤。”
“……”
江贺正思考着,道法没有效果,接下来该尝试什么妙法,去破解妖祟的窃皮之法……
听到顾月容的劝慰,正欲回答,忽然一怔。
“等等,月容,你刚刚说什么?”
不等顾月容重复。
他已然抓住那道闪过的灵光。
“自始而终……”
“妖祟的窃皮之法,借用了佛门真经,催化信徒的虔诚之心,再通过诸般妙法,使其血肉心魂融入一张人皮……”
“与其说是【炼制】,不如说是【供奉】。”
“这是被妖祟扭曲的佛门之法!”
“那么,我也应该用佛门之法,对其进行破解,映照出妖祟的本相真身!”
“自佛而始,理当自佛而终。”
“我悟了!”
对妖佛的厌恶,多多少少影响了江贺的想法。
他此前并未往佛法上思考,现在随着灵光闪过,愈发觉得用佛法破解窃皮妖法,成功率颇高。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返回帝都,验证想法。
可李兄刚刚去世,现在就走的话,以后见了英灵不好交代。
他只好耐住心思,抬手揉乱顾月容的头发,抒发心中兴奋,开口夸赞。
“月容说的真不错。”
“我……”
顾月容捂头后退,躲开江贺的魔爪,迷茫的看着他。
虽然得到先生的夸奖,让她很高兴……
但是,她刚刚说真的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