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住持亲手击毙了陈香兰的弟弟,消除了“证据”。
哪怕陈香兰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也只算是凭空猜测,根本构不成威胁。
再加上福山寺最近连续出事,他未必会冒着风险,继续对二人下手。
但是,事无绝对。
为了避免老住持铤而走险,再加上陈香兰刚刚得赐妙法,需要重新修行。
江贺干脆邀请二人一同游历。
待到拥有自保之力后,再考虑分散行动,寻找并解救相似遭遇之人。
佛宗一事,骇人听闻。
哪怕江贺并没有说出妖窃佛名的内幕,二人依旧心有余悸,担忧一出门就被和尚们伏杀。
江贺的邀请,正合她们的心意,果断答应了下来。
李画师见顾师出门半天,便带回了两位女侠,颇为惊讶。
待到相互介绍过后,恍然大悟,急忙见礼,与陈香兰以师兄妹相称。
江贺也没有干涉,随他们去了。
“我已经决定救下陈香兰这样的应死之人,并传授法门……这与收徒无异。”
“如果陈香兰后续再继续传法,积年累月下来,甚至会延伸出一个巨大的隐世宗门!”
“现在还好,若是真发展成那般庞大的组织,结构绝不能如此松散。”
“名号、理念……”
“不仅能增强归属感,同样也能成为人们的信念,让他们聚集在同一面旗帜下,为了共同的理想而奋斗。”
漫长时光,带给了江贺极为长远的眼光。
仅仅是救下陈香兰一人,他便预见到了未来发展成庞大组织的可能性,以及后续将会遭遇的诸多困难。
而作为昔年的义军首领、天狼军神,他并不缺乏相应的经验。
很快便确定了名号与理念,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至于现在。
江贺并未继续待在福山城,而是道别城官,带着三人离城而去。
福山城官颇为不舍,却也知道顾兄不可能跟他一样,久居一城之地,于是在遗憾之中,赋诗一首,赠别好友。
顾月容见此情形,忍不住道。
“其实,我前些天听说顾先生在城中为贵人作画,换取千金之酬,还以为他是那种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之人,有些不以为意……”
“道听途说,倒也正常。”
李画师好奇开口。
“现在呢?”
“是我目光狭隘了。”
顾月容叹服道。
“那可未必。”
抬首望去,却见顾先生已然道别府官,驱马而来,面带笑意。
“若我真是那追名逐利之人呢。”
“顾师说笑了……”
李画师把顾先生的话,当成了说笑与谦虚。
倒是顾月容,竟是思索了一下,认真回答。
“哪怕顾先生真的只是为了所谓名利,您在福山城所做所为,亦当得上君子之称。”
顾先生洒然一笑,策马而行。
“走了!”
……
“住持,那顾画师已经离开了福山城,城官也并未相随,赠别过后便折返了府中。”
福山寺,佛像前。
老僧闭目而坐,虔诚诵经。
直至诵念完整部经文,他才微抬眼皮。
“那两个女人呢。”
“也跟着走了。”
听闻此言,老僧重新闭目。
“随他们去吧。”
佛宗千年,难免有所疏漏。
若不管不顾,将每一个可能察觉的人都杀死……
动静可能会比放着不管还要大。
只有那些默默无闻,杀了也没有多少影响的人,或是真正触及佛宗底线的人,才会被赶尽杀绝。
顾画师几人尚未触及底线,动手又太过冒险,索性直接无视了。
【你携三人离开福山城,既游历天下,亦救济他人。】
【然,一年过去,你虽偶尔出手施救,却未再收徒传法。】
江贺几人游历四方,一面修行功法,一面暗中打探各地佛寺消息。
只可惜,佛寺本身行事隐匿,再加上他们消息来源较为匮乏,人手也略显不足。
整整一年时间里,也没出手几次。
即便救下来几个人,要么跟那些坤州灾民类似,只是单纯的潜在受害者,没必要拉人入伙。
要么在逃出生天后,畏惧于佛寺之威,只想着远走他乡,没有追查下去的打算。
江贺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并没有强行拉他们入伙,而是帮助他们离去。
他们所知不多,只要搬家到远一些的地方,也无需担心佛寺迫害。
人手没能增加,江贺也丝毫不急躁。
发展组织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现在人手不足,进展慢也很正常。
灵兽寿元漫长,他等得起。
倒是经过这一年的遭遇,令顾月容与陈香兰,彻底相信了江贺的说法。
如果只是在福山寺的遭遇,还可以解释为福山寺住持有问题。
那么,不同地域、甚至不同州域的佛寺,都发生了似是而非的事件……
总与福山寺住持无关了吧?
或许正如江贺所言。
在佛陀早已陨落的情况下,经历了无穷岁月的佛宗,终于出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故,不再如昔日那般宝相庄严。
其背后可能潜藏着更为可怕的事情。
顾月容更是后怕不已。
只是一僧一寺的话,顾家出面还是可以解决的。
如今涉及到了整个佛宗,在这般庞然大物的面前,顾家简直如蝼蚁一般渺小。
对方稍稍动怒,整个顾家便将遭遇灭顶之灾!
意识到自己险些把整个顾家带进深渊,顾月容连续几个月辗转难眠。
于是在夜半时分,敲响了江贺的房门。
江贺本来还在疑惑她的来意,却没想到,她语出惊人。
“顾先生,我想死。”
“?”
察觉到话语有些歧义,顾月容平复了一下心情。
只是,还没等她重新整理语言。
江贺却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假死脱身,为防牵连家族?”
“这也可行,不过,若是顾姑娘担忧牵连家族,可以直接返回家中,不必再与我同行。”
“福山寺之事已经过去,你只需忘记此间之事,不再牵扯其中便可。”
顾月容闻言,不假思索的摇头。
“已经知道这些,我又如何能视而不见?”
“不过,佛宗势大,与其让家中所有人为我的选择背负代价,不如假死脱身,才能彻底放开手脚。”
“即便我有什么疏漏,也不必担心牵连家族。”
江贺看着面前的坚定女子,心中满是欣慰。
当年扑在自己身上哭鼻子的少女,如今也已经成为了真正可靠的大人了啊。
【顾月容深夜拜访,欲假死脱身。】
【伱目光长远,知晓这并非其一人之事。】
【若未来救人传法,发展壮大,必将频频遭遇相似问题,此番抉择,将会成为效仿对象。】
【你决定……】
【A:假死脱身、B:暂且搁置、C:反道而行、D:亲自干涉。】
江贺手指轻轻拂过文字。
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刚刚流淌进来的记忆。
而是昔年荣末的一幕幕场景。
一位位义士选择相信自己,伪装死亡,从家族中脱身。
他们戴上面具,成为了他人口中的炼魔之人,与自己一同背负着此世的黑暗,纵死无悔。
“假死脱身啊……”
“如果当年也有这般选择的余地,该有多好。”
江贺叹息着,手指落下。
【反道而行】
当年源魔独霸天下,占据着全部的话语权。
炼魔者们一旦透露身份,必定满门抄斩,牵连九族。
那是不得不走的道路,也是一条黑暗的道路。
如今局势却大有不同。
佛门虽大,却并非举世唯一,明面上亦要遵循规则。
他传下的法门,也不再是难以解释的“邪魔之功”。
因此,存在选择的余地。
“我希望你们能行走在阳光之下,受世人敬仰,成为那口口相传,真正的英雄。”
这是江贺曾经最后的决定。
也是如今的选择。
……
“不必如此。”
先生平静说道,声音落在顾月容耳中,却似有少许伤感。
她看着先生的面容,却见他眼神忧伤,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一声轻叹,先生讲道。
“哪怕你放弃身份,假死脱身,放开了手脚,在佛宗面前依旧算不得什么,能做到的事情,也极为有限。”
“相应的,这代表佛宗也放开了手脚,一旦你触碰到底线,他们可以肆意追杀于你,甚至号召朝廷、各宗一同追杀于你。”
“徒送性命罢了。”
“若你不触碰底线,只是救人……那又何必假死呢?”
“只要不触碰底线,面对的终究只是一个佛寺罢了。”
“这种情况下,家族、声望、背景,这些外物反而会成为你的助力,让佛寺不得不考虑影响,甚至坐视你击杀恶僧,救人离去。”
“就像我们最近做的这样。”
“若你依旧担心牵连家族……”
“那就提升自己的实力与名望吧。”
“一名初出茅庐的女侠,佛寺铤而走险,也会动手。”
“但是,一名富有盛名的大侠,佛寺则会考虑实力与影响力,束手束脚。”
“若你成为举世闻名的强大修士,结识众多志同道合的好友,纵然佛宗要动你,也要掂量三分。”
不但不假死脱身,隐姓埋名。
反而借助家族的力量,并扬名天下?
先生的建议,与自己的想法截然相反,却更加有效!
似有天光开雾,笼罩在顾月容心头的阴翳迅速消散。
她终于明白了未来的道路,也想通了许久之前,先生为何要自嘲追名逐利。
“从现在开始,我也是追名逐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