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一时有些犹疑,语气试探道“怀...”未待说出口,左脸颊上便挨了一巴掌,这一掌掴得极重,小梅被打倒在地,右胳膊撞在地上,嘴角也沁出了血,他方知来者是谁。忍痛爬起来,看向来者,神情有点儿害怕,遂又小心翼翼道“忆卿..”熟料,刚说完,右脸颊又挨一巴掌,再一次被打倒在地,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把绣春刀已架在了脖子上。
小梅左手撑着地,瘫坐在地上,缓缓侧抬了头,看向来人:常忆卿身着黑色锦衣绣袍,衬得面色如雪,头束巾帼,不施粉黛,鹿皮护手,着牛皮硬靴,同样以牛皮束腰,子母剑缠腰相护,另有长鞭盘系于束腰跨带上,脸上犹有泪痕,气息起伏甚重,持刀抵着小梅后颈,脸上满是痛苦和愤恨,看向小梅的眼神中,多有不解以及略带困惑的诧异。
常忆卿狠狠地盯着小梅,语气略得戾气,缓缓道“是你放的离歌笑?”
小梅此时,双颊火辣辣地痛,又红又肿,却不敢动,看向常忆卿,似乎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怯怯地点了点头“恩。”
听罢,常忆卿银牙碎咬,挥刀便向小梅砍去,小梅吓得一缩,挣扎着往后躲,并下意识地举了双手遮挡,眼见刀刃袭来,知道躲不过,绝望地闭了眼睛,双手护头,待那一刀砍来。刚闭上眼,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破碎,夹杂着一阵叮呤当啷的凌乱,小梅小心地睁开眼,松开些手臂向外瞄去:常忆卿捂着腕子,怒视偏殿内,小梅也随之看去,只见常阿满右手微动,遂向这边走来,一愣,看向另一边,绣春刀已被打飞得老远,不远处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瓷器碎片,看向偏殿内的桌子,果然有个茶盏的盖子没了。常阿满走到小梅身边,把他扶起来,之后垂首立于其身旁,并不多话。
“阿满,你什么意思!”常忆卿看向常阿满,愈加愤怒和不解。
但见常阿满语气平静,不卑不亢地向常忆卿道“阿满无意冒犯二小姐,只是郡主有令,无论如何不能伤及贺公子性命,还望二小姐恕罪。”
孰料,常忆卿听得此言,怒气更胜,咬着牙,眼里盈满了泪水,语气哀愤道“生前的话,死后不作数了!”
小梅一惊,上前一步,看向常忆卿,语气迷惑而焦急地道“你说什么?郡主她...她”却不敢再往下说“她怎么了?”
“怎么了?!”常忆卿怒视小梅,声音哽咽,哀痛中带有诸多愤恨“死了,刚在我怀里咽的气,若不是我觉得不对劲赶了回来,怕是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你还问怎么了!!!”
常忆卿忆起方才种种,一时气急,欲找东西发泄,环视周身,只一牛皮长鞭还系在腰间,取下来挥鞭打向小梅。小梅已愣在那里,显然并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何况他也并非完全猜不出是何人所为,只是不愿相信,心下更是内疚,见常忆卿挥鞭打来,也不躲闪,低着头,生生挨了十几鞭,脸上和身上立时有了道道血痕,因着受了伤,挨到后面,愈感觉承受不住,咬着嘴唇不敢叫出声,一丝嫣红顺着嘴角流下,身子也微微摇晃起来,最后实在撑不住,一个踉跄便要跌倒。忽而一双素手揽住了自己的腰,小梅抬头一看,竟是常阿满上前一步,双手环抱住他,以自己背部替他挡了一鞭。常忆卿一时诧异,顿了一下,却是怒胜一筹,下手更狠。小梅不忍,抱住常阿满将两人位置一换,以自己的背去承受常忆卿的鞭子,常阿满微微一愣,似乎很是惊讶。常忆卿见二人如此,又抽了几鞭子便停了手,执鞭站在那儿,咬着下嘴唇,狠狠地看向小梅,似乎又气、又怒,却又很无奈。小梅已是遍体鳞伤,额头上沁出了些许汗水,身子因疼痛而不自觉微微颤栗,感觉到常忆卿停了手,慢慢松开常阿满,缓缓转过身子,右臂因为连番复创,疼痛异常,小心地用左手扶了,看向常忆卿,后者见他这个样子,想到之前背后袭人,伤的虽不是自己,可小梅当时确是当成自己的,如今初雪的死又与他脱不开干系,越想越气,渐化为满腔委屈,终忍不住,泪水决堤似地流了出来,之前看似猛烈的气势,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一般,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随着略见明显的抽泣不住颤抖。悲痛欲绝的气息慢慢弥散在空旷的大殿里,掺杂些许无助与惶恐,好像初雪的离去,也带走了常忆卿所有的坚强和勇气,她变得脆弱而单薄,一切表面的威严,皆在为心中的空虚与踌躇,迷茫与软弱做最后的支撑。只要再次意识到,那个曾经永远站在身后,告诉她该怎么做的人已经不在了,而她如今却要面对这个牵连诸多人生死的大事,她甚至没时间去处理自己的悲痛,以及从未感受过的慌乱与怯懦。就在方才的一瞬间,她突然明白,曾经压在姐姐肩上的,是怎样一个担子,更难想象她是如何走过来的。小梅看着常忆卿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仿佛方才那几十鞭子,都是抽在了自己心上一般,毕竟,无论有意或无心,初雪的死他是有责任的,特别是对常忆卿,小梅感到深深的愧疚,却又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没资格跟她再说些什么,只好担忧地默默地看着常忆卿。一旁的常阿满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似乎对初雪的死、忆卿对小梅的责打,甚至于常忆卿的崩溃,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意外,只静静地等常忆卿缓和了些情绪,方才垂首走上前。
常阿满的语气,依旧不卑不亢,向常忆卿恭敬道“郡主,朱大人还在等您。”小梅听得‘郡主’二字,奇怪地看了眼常阿满,后又疑惑地看向常忆卿,想了想,有了些许恍然。
常忆卿被唤得,寻回些魂魄,周身气力也似乎随着这一声‘郡主’重新回到了身体里,抬手将泪水抹净,长舒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有了些初雪的味道,语气淡淡地向常阿满道“他交给你了。”
常阿满亦如同,平日里,听从常初雪的吩咐一般,微垂首,语气平静地回禀道“郡主放心。”
常忆卿知道,常阿满言出必行,便不再看小梅,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停下来,侧头向常阿满道“给他上点儿药,药房有原蚕、绿豆和枯矾,你知道怎么配。”言罢,匆匆出了门去。
常阿满待常忆卿出了殿门,转头看向,正望着门口发愣的小梅,道“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拿药。”说罢,也径自出了殿门。
常阿满出去后,大殿门被重重关上,只留小梅一人于殿中。小梅回过神,火辣辣的痛重新蔓延全身,缓缓移步,回到西配殿桌子旁,坐下来等常阿满回来。不一刻,常阿满提个两层食盒回了西偏殿,将食盒放在桌上,从第一层取出个大海碗,满满一碗发棕的浆糊,打开下一层,里面放着几卷三寸宽的纱布、几块棉布蘸和一个小孩儿拳头大的青花瓷罐儿。常阿满示意小梅坐到桌边来,好给他上药,小梅依言,遂要褪下中衣,却因鞭伤大多出血凝固,衣服脱得很是费劲,常阿满便命人打了盆温水,用绢巾沾了,将凝固的伤口化开些,方把中衣脱下,随后,用棉布蘸取些海碗里的浆糊,一点点涂在小梅的每一处鞭伤上。
常阿满感觉到,小梅身上,时不时地绷紧一下,含了一丝笑意,一边涂着伤口,一边缓缓道“这是用炒黄的蚕沙四两、炒黄的绿豆粉四两以及枯矾二两四钱研成粉末后,用醋调成的,现下敷涂了,一会儿用纱布包好。换上三、四次药就好了。”
小梅背对着常阿满,听得这么说,微微侧了头,向常阿满道“哦,好,有劳常姑娘了。”
常阿满微微一笑,待把背上的伤处理完,便向小梅道“转过来。”见小梅缓缓转过身来后,仍旧低着头,额头和耳朵,有着些许不自然的红晕,显然不是方才掌掴造成的,了然一笑,难得语气调侃“你一个大男人脸红什么。”
听得常阿满这样说,小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微微抬眼,看向,正讪笑着的常阿满,赶忙又低了头,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男女有别....这样...”越说,连身上似都要红了。
常阿满一笑,用棉布蘸了药,正要涂在小梅胸前的鞭伤处,孰料小梅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无奈地住了手,佯装生气道“你这样子我怎么给你上药。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来的这些忸怩。”
小梅见常阿满有些生气,不敢再躲闪,微微侧了头,小声喃喃道“胡哥的确老叫我娘娘腔。”
常阿满被小梅的率真逗笑了,转而沉思片刻,语气轻柔道“你方才倒是很男人,换做别人,被一个女孩子打,怕早还手了,你倒逆来顺受。”
提起刚才的事,小梅的神情,一下子又有些沉重和不安,语气愧疚道“我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常阿满神色郑重,语气决然道“不是你,也会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