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会儿,车子行进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终是停了。
“码头那边都堵死了”梓沁撩了帘子,向前望了望,回身来向常忆卿道“车子怕是不好过去了。”
常忆卿心道,常万达大概便是打量着有这么一遭,小心地撩开帘子向外望去,却是正好对着旁的一个车窗“敏姐姐!”与一旁车窗里,也在向外探头的人打了个照面,立时喜笑颜开。
“小梅~”一旁的,正是先时提到,已说与常万选的国子监祭酒宋大人家的五小姐,宋时敏“你回来了呀。”遂示意常忆卿下车来叙。
这自然正和了常忆卿的心意,携梓沁一块儿下了车,见宋时敏今日着了身桃红织金妆花八宝交领短袄,配了个青靛长裙,笑道“敏姐姐大喜啦。”
宋时敏脸色一红,执了常忆卿的手,佯装正了正色,怪道“姑娘家的,说什么呢。”
“平日里,你难得穿得这样喜气”常忆卿凑上前,扑闪着大眼睛道“不然,你当是什么喜?”
“你...”宋时敏一时语凝,更添了羞赧,向常忆卿怨怪起来“你怎么...怎么”不知该如何形容“哎呀,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哈哈哈哈”常忆卿噗嗤笑了“我正不正经不要紧,正经的在前面呢。”说着向前面的常万选望去。
“啊...”宋时敏微微低了头“去年你没回来,三少爷好像也没出来看灯呢。”
“去年啊...”常忆卿想起那时的情景,心道常万选怕是也没心情看的,怕流露了心事,一笑道“咦,我还没说是谁呢,你怎么就想到是我三哥呢?”自顾又道“可见我三哥在你眼里,确是个老实正经的。”
“你!”宋时敏一时哭笑不得“你真讨厌~”
“哈哈哈哈哈~”常忆卿见宋时敏满脸羞涩得不知如何是好,心下很是羡慕“敏姐姐你太可爱了。”
“聊什么呢?”一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边,看向常忆卿笑道“呦,小梅啊,今年终于回来啦。”
常忆卿见是宋时敏的二哥宋时玭,笑着道了万福“璟成哥”遂看向兄妹俩“你们叫我小字吧,家里现在都叫我忆卿了。”
兄妹俩相视一眼,宋时敏凑近常忆卿疑惑道“先时,侯爷不是一直叫你小梅的么?”
“恩”常忆卿没有过多解释“现在也改口了。”宋氏兄妹便不再多问。
“你怎么出来了?!”常万选这时从前面回到车旁,见常忆卿在街上站着,皱了皱眉“帷帽也不戴。”
“三哥你偏心”常忆卿委屈地撇撇嘴“敏姐姐也没戴啊,你怎么光说我。”
“你!”常万选一时也是无话可说,无论是当着宋时玭,还是对宋时敏,他都说不出口。
“哈哈哈哈哈哈,子介你今日就放宽些罢”宋时玭笑着拍了拍常万选的肩膀,转头看了眼前方“我看前面车子走得实在艰难,不如下车走走吧”向宋时敏叮嘱道“拉着点儿忆卿,别走丢了”让了让身子“你们去前面看灯吧,我们后面拉着车跟着。”
常忆卿抬眼看向常万选,余光已瞥见在前面向自己招手的常万达和常万清“去罢”常万选笑着摇了摇头,跟一旁的梓沁也叮嘱了句“你们仨跟紧些,二哥在前面。”
常忆卿应允,拉上宋时敏和梓沁,向前方等着的常万达和常万清走去。待到两人身边,常氏兄弟先向宋时敏见了礼,后者也向两人道了万福,几人顺着人流边看灯边往前走,常万清凑到常忆卿身边“怎么样,可让你下车来了罢”笑嘻嘻“我的鞭炮...”
常忆卿瞥了常万清一眼,转头向常万达一笑“五哥最好了~”
“哎!”常万清着急道“哪个就他最好了,我刚才也帮忙说话了啊!”
“你说啥了”常万达噗嗤一乐“你不说还好,生怕三哥不知道你是跟忆卿一伙儿的。”常忆卿闻言,瞪了一眼常万清。
常万清咧着嘴一笑,挠了挠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小儿我干什么都逃不过三哥的眼睛。我一张嘴他就知道我想说什么。”
“这样也挺好,表里如一,相处起来坦坦荡荡的。”宋时敏掩了口笑道。
“还是敏姐姐了解我”常万清磨到宋时敏这边,拱手道“您可帮我劝劝她罢”示意了一下常忆卿“去年她没回来,家里本就过得不甚热闹,今年要个鞭炮不过分吧。”
宋时敏点了点常万清的额头,笑道“偏你这般猴,这灯还不够你耍的,一会儿买几个回去,挂挂便罢了。”
“是了”常忆卿忽然想起曾经的一晚“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孔明灯,今年好好放几盏。”
“孔明灯...”常万清仍旧感觉寥寥“也没个响...”见几人都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只得暂放下心思。
一路过了太平南路,便入了三山街,秦淮上的花灯,是上元节最精彩之处,金陵既是留都故里,又少了朝堂拘束,向来在风雅上,有着自己的骄傲,于文艺之事的品评,便是在整个大明,都有些分量,每年的花灯相竞,不消说,是为着博个吉祥的彩头,更是在文人雅士中,也有着暗潮汹涌的较量。
因着岁末时节,花期羞涩,秦淮河道上也被人放入了各色河灯,坊间有乘了船游河的人家,于花灯间往来穿梭,似真似幻,更添情趣。明远楼作为江南贡院的最高处,如今也被饰上了花灯,映出下首鳞次栉比的考场,于这节日里的喜气欢腾中,难免有些格格不入的自矜。
自太祖时,于这秦淮河畔定下科考场地,即便成祖北上,江南贡院的规模也一直在扩张中,苦读十载,一朝登榜,是全天下读书人的期盼,历年的科考,众生云集,这便是多了许多要吃饭的口,以及要栖身的宿处,更不必说,待考完要放松的绷紧神经,因而酒楼、茶馆、小吃甚至风流场皆是应运而生,到如今发展得已是好不热闹。
常忆卿一行,渐融于紧密的人群,常万达和常万清一左一右护着,梓沁早已没了拘束,穿梭着寻觅新鲜趣事,时不时跑回来报与常忆卿,几人再赶去看个热闹。
“今年倒是加了不少诗文啊”常忆卿看着满街的张灯结彩,不禁赞叹“几年没回来,花样确是多了不少。”
“听我哥哥说,近年来,应试越发艰难了”宋时敏顺着常忆卿的指点看去,皱了皱眉“南直隶这一带,商贾多兴,许多人的心思,也不怎么在仕途上了,银钱来的快,难免多了浮躁,附庸风雅。”
“之前严嵩打下的基础,官路大多以黄白相通,倒是个明码标价的”常忆卿苦笑着摇摇头“一朝投机,连家业带官运便都有了,自然没了在文章上下功夫的心思。”
“忆卿”常万达忍不住插嘴“慎言。”
常忆卿看向,望着满街的花灯,神情多有怅惘的常万达,心知,家里因大哥做了裕王的伴读,其他子弟若入仕,难免引人猜忌,又因是武将世家,领了留都镇守,便多走了戍边的武职,只三哥会试成绩不错,留在了京里,却也只是虚衔。五哥自小是三哥带着长大的,从识字到武艺都是常万选亲授,如今却也只能走武举,心中多少是有些壮志难酬的。
“姑娘!”梓沁从老远跑了来,向常忆卿道“那边有个做孔明灯的,要对诗呢。”
“哪里?!”常忆卿被带走了思绪,随着梓沁,来到个已围满了一圈人的摊位前,见常万超也在人群中,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二哥,看什么呢。”
常万超转头看见常忆卿几人,拉了常忆卿,小心扒开人群,将她往里面带去,进到圈里,常忆卿才看见那边已设了桌台,上有一叠红宣纸的长联,并一套笔墨纸砚“店家说,这边开题,写上一句诗,用孔明灯升上去,对面”回身指了指秦淮河的另一边“若有人开始对,便接上了,凑一首便给个花灯,若众人都觉得好,那个便是头彩。”说着,指了指挂在一旁竹竿上东西。
常忆卿随之望去,见是个彩绘的八棱四景双层流苏花灯,绘的都是金陵四季景致,配以诗文,映着红艳欲滴的流苏,随风摇曳着,很是好看,心里不自觉想,小梅若是看见一定喜欢,转向常万超“可有人写了?”
“方才有人写了放上去,可对面没人看罢大概,也没个回应。”
“姑娘你写一个吧”梓沁看向那花灯“多好看啊,放到天上一定漂亮极了。”
“你们在干嘛呢?这是什么?”宋时敏也被常万达和常万清带着挤了进来,听常忆卿将规则说了,也是生了兴趣“倒是蛮有意思的”回望了河对岸,转看向常忆卿道“却也看机缘。试试倒也无妨,或许真的有有缘人呢。”
常忆卿心里自然是跃跃欲试的,听得宋时敏也这样说,点点头,走到案前,提笔写去:
‘碎皎流香迎客往’
“你怎么也写这么俗气的”常万清凑过去,见围着的人好像都有些失望,悄声向常忆卿道“浓妆艳抹,不像你啊。”
常忆卿瞪了常万清一眼“我这叫写实!”随即交给常万超,后者将长联上首抹了些米糊,粘在一盏孔明灯下的架子上,之后点燃了灯里托盘上的松脂,待热力足了,缓缓松了手,任它慢悠悠地,随风徐徐上升。
待灯升到看不见了,转见河对岸好像并没有什么动静,众人都有些提不起兴致了,围着的人散了不少,转去看其他新鲜的。
“哎!对面好像正点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