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忆卿估摸了一下小梅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后来怎么办呢?”
小梅的眼神中,隐约带了一丝忧伤和无奈,似乎在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只是在那儿一边哭,一边守着我娘直到天亮,正巧村长来看我们,见我娘去了,以为她也是染了瘟疫才死的,便叫人把我娘拉走。”
“带到哪儿去了?”常忆卿很是震惊,语气中略带了些急切,心里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梅缓缓转过头,看向常忆卿,嘴角含了一丝略带哀伤的笑容,语气淡淡道“为了防止传染,得瘟疫死的人都是要直接火化的。”
常忆卿心下,自然是明白,这种处理方式的无可奈何,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丝理智,使她在心底,必须承认这样的做法,但是不可控制的感性,却仍旧使她涌起一股子愤怒“他们怎么能这样,还没弄清楚呢,万一不是瘟疫呢!”
小梅的语气,却反倒平静许多,同时又略带些哀伤“万一是瘟疫呢?”转而温尔一笑“后来想想,村长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怪不得他们。”
常忆卿惊讶于小梅的淡然,但心里也明白小梅说的是对的,却仍旧不禁询问道“那.....那.....那你就让他们把你娘给带走了?”
小梅一笑,低了头,说是讲给常忆卿听,倒不如说是自顾自地在回忆着“我那时候才七岁多,哪里拦得住,只能一路跟着他们,直到看见,他们把我娘,带到一片空旷地,与那些得瘟疫死了的人一起,放在一大堆木柴上,”讲到这里,眼里闪烁了些许,映着面前的火堆,像是看见了当年的那场大火“我拼命地想把我娘拉下来,却挡不住村里的几个叔伯把我拉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点了火。”
常忆卿听得心中不忍,却是下意识地追问道“后来他们把你娘葬在哪里了?你知道么?”
小梅慢慢地摇摇头,从怀中掏出那个,被烧掉一部分的稠帕,苦涩一笑“我也不知道,那时我拼了命挣脱开,跑到火堆前,从我娘手里抢下了这个”说话间,细细地抚摸着稠帕“这是我娘生前最宝贵的,连她去世的时候,手里都还一直攥着,我不想让它也跟着一起烧了,留个念想也好。可是村里人怕这帕子上也沾染着病,不让我留着。”
常忆卿看着烧剩下的稠帕上,隐约可见经纬偏差,知道这稠帕质量上好,轻易撕扯无碍,想来是被奋力拉扯过的,语气哀哀,柔柔一笑道“可你还是给保下了。”
小梅却是低头一笑,神情愈加苦涩无奈“保是保下了,不过差点儿连命一起丢了”抬头看见常忆卿一脸的不明所以,淡淡一笑解释道“那时候我手里紧攥着帕子不肯放手,他们看抢夺不过,便把我和那些得了疫病的重症患者一起关了起来。”
常忆卿一时震惊不已,早已忘了手里的那碗粥,把碗重重向下一放,粥撒了也不知道,怒气冲冲道“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小梅一看常忆卿这般激动,粥撒了都不知道,连忙拿了衣角去擦,一边安抚道“哎,你慢点儿,别着急么”一边擦一边笑。
常忆卿见小梅这般不痛不痒的,又气又不解,看向小梅,皱眉道“你还笑,他们那么对你你还笑!”
小梅一边擦,一边平静地解释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没经历过瘟疫,不知道有多可怕: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第二天就病倒了,再过几天就没了,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当然是能保护一些人就保护一些人。”擦完粥渍,仔细地把衣服又蹭了蹭,使粘在衣服上的粥渍快些干。
常忆卿却是很不甘心,仍旧气愤“那他们就让你和那些患病的人自生自灭么?”
小梅淡淡一笑,苦涩渐逝,反而平添了一丝满足“可能是我命大吧,在那儿不知被关了多久,又渴又饿,后来还开始发烧,周围不断的有人死去,再后来我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师父那里了。那时候师父就住在城里,一连几天为村子里的人看病,疫情很快就被控制了。后来等我好些了,师父就问我,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若没地方可去,愿不愿意跟着他学医。我想着反正也没其他活路了,而且,那时候觉得,如果自己懂医术的话,娘也不会走得那么早,于是就拜了师。师父是等村子里的人都好得差不多才离开的,走之前,我回家拿过一次东西,但也没碰上什么人,”苦笑了笑“说实话,也怕碰见什么人。跟着师父离开后就再没回过村子,所以也不知道我娘到底被葬在了哪里。”
常忆卿听了小梅的话,不禁有些惊讶,这是第二次听到小梅说起那个师父,好奇地问道“你师父?你师父怎么会去你们村子?”
小梅垫垫肩,似乎也不大清楚“大概是碰巧走到那里了吧,我跟师父学医的那几年,也是跟着他东奔西走的,到各处去给人看病。”
常忆卿把最后的一点儿粥喝完,点点头道“然后,就是你说的,他被请到王府里去了,你就自己去了关外?”
“是啊。”小梅想了想,点了点头。
常忆卿疑惑地问道“那你后来没再见过你师父么?”
小梅又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我从关外回来后去王府找过师父,但又听说,他被宫里招去了。”
“御医啊?!”常忆卿对于这个答案很是惊讶
小梅却是没怎么在意,一笑道“可能是吧。”
常忆卿兴奋了起来,语气也多了些自信“那容易啊!宫里的御医我都认识,你说,你师父叫什么?”
小梅听得常忆卿这样问,愣了一下,转而想了想,表情却有些不好意思,语气为难道“这......我还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你师父叫什么你不记得?”常忆卿皱着眉,显然认为不可思议
小梅似乎也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歉然一笑“说实话,我没问过他,一直都是叫他师父的。”说完,略低了头,仔细想了想,喃喃道“而且平日里,师父的话也不多,每天不是教我些医药知识就是给人看病,很少说他自己的事情,我那时候觉得师父特严肃,也不敢多问。”说罢,抬头见常忆卿的碗空了,一笑问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常忆卿赶紧点点头,把碗交给小梅,笑嘻嘻地道“要要要”小梅转过身去给常忆卿添粥,后者则抿了嘴,仰头想了想,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听你这么说,他应该是个每天板着张脸,不苟言笑,”说着说着,竟真的佯装把脸板了起来“做事情认真到死的一个古板老头吧。”
小梅盛完了粥,转回身来,把碗小心地呈给常忆卿,看其形容,不禁被逗笑了,仔细地想了想,又笑了笑道“倒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不过,师父对患者是真的很有耐心,而且其实,他老人家身体也不算很好,听他说,小时候还得过场大病,后来便弃了应举,一心学医了,他说他不想让其他人也跟他受一样的苦。师父其实人很好的,”说到这儿,好像想起了以前的事,不由得笑了笑“虽然,他的确像你说的不苟言笑,但他真的很关心我,也一直在为我着想,况且,我的命都是师父救的,八岁就跟着他学医,十九岁跟师父分开去的关外,在这期间,师父就像我爹一样。”
常忆卿暖暖一笑,自顾自地喝着粥,放下碗,有些歉疚地向小梅一笑,道“对不起,是我太好奇了,问了你这么多,让你又想起这些伤心事。”
小梅听得常忆卿这样说,反倒畅快一笑,摇摇头,叹了口气,语气松快“其实我倒是要谢谢你,这些事情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今天能通通说出来,反倒觉得畅快不少。”
常忆卿喝了口粥,听了小梅这样说,不禁疑惑道“离大哥他们也不知道么?”
小梅淡淡一笑,摇摇头,解释道“我跟歌哥,是我从关外回来后,在京城里才认识的。刚开始也不是很熟,后来认识了胡哥和燕姑娘他们,一起加入一枝梅才成了兄弟,这些事情他们自然也不会随便问,再者放在心里习惯了,更越发地不想说,所以他们也不知道。”
常忆卿最后一口把粥喝完,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听得小梅这样说,想了想,一笑,语气甚是惊异“这么说,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喽。”见小梅被逗得一笑,无奈地点点头,便笑得更开心了,转而似乎想到什么,看向小梅,歪了头,奇怪地问道“可平日里,看你都乐呵呵的,实在不像是,心里装着这么多事情的人。”
小梅听罢,柔柔一笑,语气坦荡而实在“人活着就很好了,干嘛非要让难过的事情总缠绕着呢。而且,我想我娘应该也不希望我过得不好吧。在我的记忆里,即使日子再苦,娘她也从没抱怨过。小时候,虽然经常三餐不继,但每顿饭,娘都做得很用心,不会让人感觉,像是在对付着过日子,从来都是干净利落的样子。所以我想,她也一定希望,我能过得有精神吧。”说罢,不自觉地一笑,转头见常忆卿似懂非懂地愣着神儿,眼神迷离,温尔一笑,问道“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