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都那边闹得人仰马翻,汉阳这边,有如镜湖般的日子,终究令常忆卿开始有些焦躁不安,自小梅被押往松都,离歌笑几人除燕三娘按规制留在丘宛宫中陪伴,余下两人皆不常见到,即使是宫中巧遇,也只是相视而过,匆匆无语。
这一日,常忆卿正由金尚宫陪着,在香远亭一带散步,待行到临水桥前,远远望见,李峘也正由姜尚膳一行陪着,向香远亭这方缓缓而来。
常忆卿待李峘行至身前数丈,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却也冷淡“殿下。”
李峘微微一笑,上前几步,双手一托,将常忆卿扶起来,语气仍旧满是宠溺“宛嫔今日兴致不错,亦或者,正是在专程等着寡人?”
常忆卿愣了半晌,忽而于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微扬了扬头,柔婉一笑,轻轻垫了脚尖,凑近李峘的耳侧带了些娇嗔,吐气如兰“殿下以为呢。”
李峘一时无措,继而微微一笑,迎合了常忆卿的面庞,柔声轻语“寡人觉得甚好。”转头对上常忆卿的媚眼如丝,两人一时间竟似有了些许默契。
“金尚宫”常忆卿收回身子,向一旁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带了些许柔媚“殿下一会儿会亲自送我回去的。”一旁的金氏纵然精炼,这一时间的转变也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李峘一笑,也对身后的姜尚膳道“你们没有听到宛嫔的话么?”执了常忆卿的双手“今日就由寡人陪着宛嫔,你们都下去,不得跟随。”金氏与姜尚膳不敢再怠慢,赶忙退了下去。
“这么放心?”待姜尚膳与金尚宫等人走远,常忆卿甩开李峘的手,嘴角还衔着笑,眼中却满是冰冷的恨意。
李峘无所谓地笑笑,继而正色“我问你,贺小梅,是否与黑梅暗枭有关?”
常忆卿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你什么意思?”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李峘扬了扬眉毛,神情多了几分揣测,细细端详片刻,忽而一笑“那块绸帕,你竟从未注意过?”见常忆卿一时间若有所思,却又不再继续说下去,打量了常忆卿片刻,缓缓道“过段日子,我会去趟松都。”说完,不等常忆卿反应过来,便转身而去。
常忆卿也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脑子里闪现的,是在平顺时,与小梅的那次深夜长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块绸帕有什么问题。
松都那边,仰赖许浚的照顾,小梅没两天伤势便渐愈了,奈何官役的身份,不允许他休养太久,只得一边做劳役一边养伤,仍旧是许浚每日替他换药。
医院倒也没再为难他,只留守府那边认为,虽有理有据,但官役本不允私通,小梅仍旧活罪难逃,不过既有了之前的一番推鞠,便不再上刑,只下令,着小梅日后,皆要带着镣铐劳作,一来严加看管,二来以儆效尤。
小梅被带上手铐脚镣后,除行动不太方便外,也没什么别的问题,而且医院也似乎因此放心了不少,每日里的活动时间也不再对小梅有太大的限制,这便使得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与许浚接触。
自那日拜师后,许浚每天早上,与小梅一起上山砍柴,于途中,学习辨认各种药材,小梅觉得自己都还算不得出师,自然也没想好要怎样教许浚,只依稀学着之前跟着师父学医时的样子,先从最基础的辨药开始,待他积累一段时间,再考虑医术上的事情。
这一日卯时初刻,小梅带着砍柴的家伙,来到孙氏的布料店门前,待了片刻,觉着时辰差不多了,上前轻轻在门上扣了扣,之后继续等在门口,只听得,门里很快传来了卸门板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只见门口开了一条缝儿,许浚从门里取下个门板来,侧着身子,仗着消瘦,从这一道门板处抽身出来,取了放在门口的包裹,又从外面将门板重新扣好,回身向小梅躬身行了一礼,两人沿着街市向城郊走去。
两人一径进了市集后面的老林子,小梅沿途砍下些枯枝,随手掷进背着的竹筐里,许浚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拣些散落在地上的枯枝,同时,也在四周寻觅着什么,两人如此默默无言地行了近半个时辰,小梅背篓里的枯枝已经差不多满了,取下来打了个捆,架在背篓上扛着,接着砍柴掷到背篓里,如此接连几次,柴堆也越来越高。
许浚手上多了不少在各处寻觅到的植物,两人再约莫走了一刻多,渐行至山后背阴处,小梅示意许浚休息一会儿,后者帮他将柴火卸下,两人靠在树荫处,吃了些早上带着的干粮,喝了些水,喘息片刻,许浚将方才采集的植物呈给小梅看。
“恩”小梅接过来逐一细查去,点了点头“这些,都还记得药性么?”
许浚点点头,自小梅手中取来一枝淡红褐色,上缀略有皱纹、卵圆形、红色果实的枝条,想了想,缓缓道来“接骨木,甘、苦、平、无毒,主治折伤筋骨,可以接骨木半两、**半钱,芍药、当归、芎、自然铜各一两,共研为末,化黄蜡四两,投药末搅匀,做成丸子,如芡子大。若只伤损,以酒化服一丸即可;若碎折筋骨,则先用化药敷贴,然后内服”顿了顿“亦可用于产后血晕,将接骨木的碎块加水一升煮至半升,分次服下。另有利于小便不利、风疹瘙痒等症。”
“难为你记得齐全,那这个呢?”小梅点点头,将另一种草药递给许浚,后者依次报来,待将手中最后一把黑褐色的根茎交予许浚“这是什么?药用为何?”
许浚接过来看去,见这根茎为不规则块状结节,多分枝,有洞状茎痕,须根多而细。想了想,犹豫道“这是升麻?”抬眼见小梅笑而不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甘、苦、平、微寒、无毒。主治豌豆斑疮,用蜜煎之,随时取食,亦可以水煮之,棉花沾药汁洗疮。另突发肿毒,用升麻磨醋,随时涂搽。再,喉痹,可含咽,或煎水服,引吐为效。胃热牙痛,可煎汤,热漱并咽下,方中加生地黄亦可。口舌生疮,用升麻一两、黄连三分,共研为末,棉裹药末含咽。痱子热痒,可煎汤服并洗痱子。以及产后恶血不尽,用升麻三两,加清酒五升煮成二升,分两次服下。解莨菪、野葛等毒,可煮汁多服。”一口气说下来,许浚却是底气愈来愈虚,言毕,有些忐忑地看向小梅。
“没有了?”小梅笑着问道。见许浚轻轻摇了摇头“那刚才为什么犹豫?”
许浚满是赧色“方才...有些不确定。”
“因为什么不确定呢?”
“恩....”许浚惴惴不敢言,抬眼迎上小梅满是鼓励的目光,遂小声道“以前随老人们,上山挖人参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叶子,觉着挺像的,所以,不确定。”
“升麻的叶子应该是怎样的?”小梅笑着指了指其手里的叶子“不要光靠想的,看着这片叶子。”
许浚闻言,用手轻轻抚摸着叶片,接收着叶子表面传到手上的全部感触“叶子呈互生长势,基生及下部茎生叶为三回羽状复叶;小叶片长卵形,边缘有粗锯齿,叶面绿背灰绿,均有短柔毛。”说完,看向小梅,目光中多了些沉稳和肯定。
小梅点点头“那你平日里,采的人参叶子又是怎样的?”
许浚想了想,仍旧是用手感受了一下手中的叶片,遂脱口而出“复叶呈掌状,小叶多为三至五片,随年份不同增轮生复叶,中间三片叶的近等大,有有小叶柄,小叶片椭圆形或微呈倒卵形,长一至五寸,宽不到两寸,先端渐尖,基部楔形,边缘有细锯齿,上面脉上散生少数刚毛,下面无毛,最下一对小叶甚小,无小叶柄”看向小梅,满是惭愧“是我错了。我不该只去记您说的,还要自己去发现和印证。”
小梅一笑“医药不比其他,半分差池都有可能致命,你方才的犹豫,很有可能影响你下药时候的判断,这对病患来说十分危险。”
“真的很抱歉。”许浚正色道。
“现在说多少次抱歉,都还有机会,等真正需要你做决断的时候,可就没机会说抱歉了”见许浚一脸愧色,不敢接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聪明,也很努力,但没必要让自己压力那么大”顿了顿,认真地看向许浚“我知道,在朝鲜,贱民可以参加医官考试,我希望你所说的,想学救人的本事,并不只是为了这个。”
许浚一惊,赶紧向小梅叩首拜下“清源不敢这样想。”
小梅轻叹一声,伸手将许浚扶了起来,温文一笑“此话并非是在责备你,不过是我这些日子,在朝鲜所见所感后的小人心思罢了,只是想你考虑清楚,到底是为何学医的。”
许浚眼神多了几分躲闪,想了想,神色犹豫了些许,点头道“清源明白。”
小梅一笑,不再深究“过几日便是今年的秋孟朔了,想不想去试试?”
许浚有些为难“怕是去了也是白去。”
“哪里就一次及第了呢”小梅笑道“知己知彼么。”
许浚点点头,但依旧有些担心“可我怕...”
“不用担心,我陪你一起去。”
这次反倒是许浚略有诧异“您要参加今年啊的秋孟朔?”
“怎么?”小梅一笑“我不能参加么?”
“那倒不是,只不过...”想了想,犹豫道“不知道教谕会不会同意...”
小梅随意一笑“既然没有不允许,我回去问问又有什么关系”抬头看了看天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