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娘吓了一跳“你干嘛?”
“你干嘛啊?”常忆卿嘟嘟着嘴“大晚上不睡觉,翻来覆去的。”
“没事儿。”燕三娘没好气地回道,说罢,转过去背对着常忆卿,不一会儿,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戳自己的肩膀,不耐烦道“干嘛?”
常忆卿小心翼翼,带些讨好“生气啦?”
燕三娘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盯着常忆卿“刚刚你是不是故意的?”
常忆卿眼睛一转,若无其事道“什么啊,听不懂你说什么。”说罢欲要转过身去。
“还装!”燕三娘一把将常忆卿抓住,伸手向其腰上抓去“说不说实话。”
常忆卿笑得喘不上气儿来,边笑边求饶“好啦好啦,我说我说。”待燕三娘停了手,喘了口气道“我是真的想让你陪我”话未说完,见燕三娘不信,伸手又要过来,赶忙先一步抓住“是真的,以前,我就是跟姐姐一起睡的。”听得提到初雪,燕三娘方才住了手,却是仍旧一脸怀疑,常忆卿继续道“当年,姐姐被救后,病情一直反复,别人照顾我又不放心,而且伤好以后,她心情一直很低落,也是我一直陪着她睡,直到前几年,为着山西的事,我怕她分心,才搬出来的。”自说起初雪受伤,燕三娘便缓缓撤了手,带了些愁容地若有所思,常忆卿说着,见对面儿不吭声儿了,小心问道“你又怎么了?”
“初雪”燕三娘语气轻渺,似自语,又像是求索“嗯,你姐姐,真的很爱歌先生。”忽而看向常忆卿,神情疑惑,又带些痛苦的纠葛“那她为什么,死都不肯把心思,告诉歌先生呢。我相信,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若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儿,为自己做了那么多,都一定会很感动的。”
“可姐姐想要的”常忆卿怅然道“并不是感动啊。”见燕三娘一时哑然,一笑“燕姐姐,你知道么,姐姐她,其实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这次,轮到燕三娘惊讶了,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常忆卿微微一笑,自顾回忆起来“那时候,严嵩,刚刚被罢黜,有一天,姐姐自己出了门去,回来后,一个人,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站了好久,好久。后来,我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想问问她怎么了,当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忽而看向燕三娘“你猜,我看到什么?”
燕三娘望着常忆卿那双,在黑夜里璀璨晶莹的水目,忍不住问道“你看到什么?”
常忆卿转过身去,平躺在床上,像是能透过头顶的那层木头,看到曾经的一幕“姐姐在笑,笑得好温柔,好开心,那笑容,我只在她十岁之前见过,也只给过一个人”常忆卿似乎本也没想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仍旧回忆着“我那时候很害怕,就问她发生了什么。”
燕三娘追问道“那她怎么说?”
“她转头看向我”常忆卿回忆着,嘴角,竟也带了一丝温柔“像小时候那样,一把把我抱在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没事了。’说得那样轻松,随意,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其实都没有发生过,甚至”语气忽而有些迷茫和恍惚“连离大哥都没有出现过,仍旧还是,九岁之前的模样。”
燕三娘此时,已百感交集,自那日,见到初雪临终前,对离歌笑的最后牵念,之后的日日夜夜,她都被这个女子的身影牵动着。她见过离歌笑失去荆如忆后的颓废,但如今眉宇间的苦涩,却是属于常初雪的,源于初雪的那份痴情,那份扪心自问后,仍旧自愧不如的痴情。她想劝离歌笑放下,但又似乎觉得,没资格说出口,她理解离歌笑,对于荆如忆的那份刻骨铭心,但于初雪,却没来由地,有些害怕“那,她为什么会那样说?”
“朱世叔后来跟我说,那天,姐姐跟踪离大哥,去了城东的旧仓库。”常忆卿徐徐说完,侧头看向燕三娘“她看见了离歌笑的选择,也看见了,离歌笑为你做的一切”顿了顿,像是在等对方明白过来,见没什么反应,轻笑一声“其实,你比如忆姐,还有我姐姐,都要幸福。”
“为什么?”燕三娘翻身坐起,语气无奈而痛苦“歌笑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和如忆共同的记忆,初雪呢,歌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而我,连与他共同的过去都没有。”闻此,常忆卿缓缓起身,微笑着倾听“如忆与他心意相通,初雪对他了若指掌,我呢,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常忆卿静静地听燕三娘发泄完“你是怕,他心里,腾不出地方给你?”
燕三娘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含糊道“也........也不是...”
“是,她俩在离大哥心里的地位,无法抹去,也不可能改变。”常忆卿坦诚道“但我要说的是,除了回忆与思念,她们的存在已经没有了更多的意义,可你不同。”见燕三娘惊异地看向自己,想了想“姐姐后来,只提过离大哥一次,而且还说到了你。”言罢,笑着看向燕三娘。
“我?初雪有提到我?”燕三娘显然没有想到,常初雪会谈到自己,越发好奇“那她说了什么?”
常忆卿淡淡一笑,回忆起来————
嘉靖四十一年秋,严党倾覆,一切渐回正轨。一日,常忆卿见初雪翻阅着之前调查得来的,一枝梅解决过的案子详情,疑惑道“姐姐,你看这些干嘛?”
“没什么。”常初雪说着,将资料合起来,放到一边,缓缓靠在椅背儿上,望向窗外“找时间烧了吧。”
“哦,知道了”常忆卿应着,顺手翻了翻那些资料。忽而看向常初雪,语气略有担忧“姐姐,你都放下了吧?”
常初雪转过头来,不禁一笑“傻丫头,不然呢?”
“那还看这些干嘛?”常忆卿撇撇嘴“还放不下”犹豫地顿了顿“他么?”
常初雪笑着执了茶盏,细细品了一口道“有燕三娘在,有什么放不下的。”放下茶盏,瞥了眼常忆卿,见其一脸疑惑和惊异,淡淡一笑“这些年,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变化?”。
“嗯..”常忆卿仔细想了想“考虑事情,更周详了,不像以前那般,鲁莽冒进,这算是,比较明显的吧,不过其实,郑东流被革职之前,他就已经好多了,不过近几年更明显了些。”又想了想,犹犹豫豫道“喝酒比以前少了,算么?”见常初雪轻笑了笑,遂吐吐舌头闭了嘴。
“他更懂得珍惜了”常初雪这话,几分欣慰,几分感慨,还有几分,或许,可以称之为羡慕的情感“也学会,如何去理解,去倾听,去感受,只怕如今,他才算真正懂得,另一半儿,是什么意思吧。”遂长长叹出一口气,徐徐轻语“燕三娘,她真是个幸福的女孩子,也当真,值得这份幸福。”
说到这儿,常忆卿见燕三娘愣愣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笑继续“姐姐说过,在离大哥心里,你也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意义”常忆卿认真道“是你让他重生,重新找回自己,这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甚至连姐姐都没能做到。姐姐还说,如忆姐是爱而不能,她却是爱而不得,而你,自认为无法真正懂他,却可以让他懂得自己,甚至,学会懂得别人,你有能力支持他完成自己想做的同时,也拥有他对你的爱,这份爱,或许比他对如忆姐的那份来得更有意义,因为你们共同经历过得到与失去。姐姐说,那天,当她看到离大哥跪下来,求应无求放过你的时候,她就明白,离大哥已经认识到了,心里对你的那份感情,那是不同于对如忆姐的,只属于你的爱,凭这一点,你也不应该不自信。”转而有些伤感“我想,姐姐正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那天从东仓库回来,她才会那样释然”看向燕三娘,目光诚恳而淡然“她知道,她应该放手了。”
“可她还是为歌笑做了她能做的一切,甚至”燕三娘哽咽道“在背负自己最爱的人全部误解之下。”
“呵哼~”常忆卿似有些无奈道“女人在爱情面前,总有犯傻的时候。再聪明的人也不例外。”
燕三娘听罢,看向常忆卿,神情疑惑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实话实说而已”常忆卿随意地垫垫肩“而且”转而有些歉疚道“我也不想你们老别扭着。当初,告诉离大哥姐姐的心意,只是我自己为姐姐不平,可今天”看向燕三娘“见到你们,才发现,姐姐的事,让你们俩都有了心结”见燕三娘一脸迷惑,笑道“你俩都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表面儿都没什么,其实谁都看得出来。远的不说,胡哥我不敢保证,但小梅,我相信一定已经看出来了,只不过,不好说罢了。”略垂了头“姐姐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离大哥能够幸福,我不想她泉下有知,还要为离大哥担心。”顿了顿,抬头向燕三娘诚恳道“对不起。”
燕三娘听罢,感慨良多,之前所思所想,当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感慨于初雪对自己的洞悉,一时涌起无限感激,她相信,若非这般造化弄人,如此心思通透的女孩儿,一定能够有一个最幸福的归宿,若当真有来生,她愿为此诚心祈祷,愿荆如忆与常初雪,都再不会,与自己的那份幸福,彼此错过。
圆月当空,照耀的,是同一方天地,厢房内,仍旧亮着昏黄的灯光,似乎,正是要印证常忆卿说的,离歌笑坐在厅堂的圆桌旁,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着,慢慢地饮着一杯茶,好像,可以喝一辈子似的,突然,三声清朗的叩门自外传来,声音不大,但,夜深靡靡,很是让人精神一振。离歌笑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门外便又没了动静,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又等了会儿,察觉到,有脚步移开的声音,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开门一看,竟是小梅,可笑的是,后者只胡乱把衣服套在了身上,还抱了一床被褥,作势正要离开,见离歌笑开门看见自己,一时间,又好像很不好意思。
离歌笑一时愣住了,连方才所想所思都忘了,惊奇道“小梅?怎么是你?”
小梅神情很是为难“歌哥,我......我.......”却到底没把事情说清楚,抱着被子的手又紧了紧。
离歌笑心里既迷惑又好笑,一时间感到些许夜晚的凉意,皱眉道“赶紧进来。”说罢,转身进了屋,小梅听罢,立时感到一阵飕飕的凉意,赶紧抱着被子跟离歌笑进了屋。离歌笑待小梅进来后把门关好,见其哆哆嗦嗦地找了个凳子坐下,一阵好笑“说吧,怎么回事?你不跟老胡住一屋么?怎么弄成这样了?”
小梅抱着被子坐在那儿,满是委屈和无奈,想了好久,终于,皱着眉为难道“歌哥,我以后能不能跟你住一屋啊?”
这样一说离歌笑更迷糊了“老胡他怎么你了?”。
“恩.......”小梅犹豫许久,神情很是为难“胡哥最近打鼾越来越厉害了,我实在是被吵得睡不着,才来找你的。”可怜兮兮地看向离歌笑“我也不想麻烦万选他们再收拾一间出来,我就跟你住一间,行么?”
“啊?”离歌笑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原因,不由得笑了出来“哈哈,行啊,不过,我可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也打鼾。”
小梅赶紧点点头“没事儿没事儿,一般的我都没事儿,就是胡哥那声儿太大了,实在受不了。”
离歌笑一笑,向内室一示意“赶紧把床铺好了去,我也睡觉了。”小梅一笑,开开心心地去铺床了。
内室的楠木梅花缠枝六柱架子床,大小是按三个人的规格做的,两个人躺上去很是富裕,小梅将自己的被褥铺在里面,褪下外衣,刚躺下,见离歌笑的被褥原本就没动,坐起来看向正在换衣服的离歌笑“歌哥,你这么晚不睡又是为了什么?”
离歌笑着了中衣将被褥铺好,上床躺下,两手垫着后脑勺,皱着眉头,似乎仍旧没什么睡意“想事情。”
小梅见他这般,窃自一笑,平躺下盖好被子,幽幽道“跟三娘有关?”余光瞄见离歌笑瞥了自己一眼,继续道“而且,也跟怀阳郡主有关。”感觉到离歌笑转了一下头,看了眼自己,知道又中了。
“我总觉着”离歌笑似乎也想找个人来拿主意“三娘最近总躲着我。”
小梅看向离歌笑,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想,是三娘觉得你在躲着她吧?”
离歌笑听得这话,转过头来看向小梅“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三娘是因为郡主的事情,对自己有点儿不自信。”小梅见离歌笑坦诚以待,便也认真地帮忙分析起来。
“不自信?”离歌笑没听明白“为什么不自信?她不挺好的么?”
“对!”小梅抓住了离歌笑说的重点,一语双关“你觉得她挺好,她自己却觉得不够好。”离歌笑听得这绕来绕去的话,忽然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离歌笑有些恍然地看向小梅,忽然觉得很好笑“呵,三娘她,在把自己和初雪作比较?”
小梅裹了裹被子,想了想,缓缓道“倒不一定是刻意地去比较来着,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下意识地去联想。”转而看向离歌笑“换做是你,看见有个人为三娘做了这些,你会怎么想?”
这样一说,离歌笑立时便明白了,但,毕竟不是案子,女孩子的心思,有时候当真比任何案子都要复杂,难以捉摸,语气无奈地询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喂,这种事,你比我有经验好不好?”小梅不情愿地抱怨道,裹着被子转过身去。
离歌笑戳了戳小梅的后背,有些泄气“女孩子的心思我没你懂么。而且,你知道,我不太会说话,怕到时候说不好,她误会更深。”
“误会?”小梅转过身来,认真地看向离歌笑问道“歌哥,你跟我说实话,对初雪,你真的从来都没动过心么?”。
“连你也觉得?”离歌笑看向小梅,有些诧异“老胡也这么认为的?”
“哎呀,不是。”小梅见他都被这样问了,仍然很是坚决,反而有些没底“只是,我觉得,有点儿动心,也是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应啊?”。
离歌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平躺着,语气不辨感情“是啊,若说没有一点心动,怕是没有一个人会信的。对初雪,我有愧疚、有怜惜、有无奈。特别是忆卿告诉我,她为我做过的那些事之后,我甚至有些怨恨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让我这辈子都亏欠着。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离歌笑看向小梅,眼神中,全然是对过去的坦诚“我对初雪,从来没有过,像对三娘,甚至于对如忆的那种感情,我可以爱她像爱我的朋友,就好比你们;也可以爱她像爱我的家人,就好比妹妹,但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从来不是。”说罢,望向头顶,幽幽道“我相信,初雪她,也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无奈地苦笑了笑“却只怕,这也是最让她痛苦的一点。”
小梅看着离歌笑,深知这是实话,不禁一阵唏嘘,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你跟三娘说清楚,她会理解的。”
离歌笑想了想,转看向小梅“那你说,我这么直接跟她说,她会相信么?”
小梅宽慰一笑“只要你是真心这样想的,就实话跟她说,三娘其实是个很简单的女孩子,而且又是你亲口跟她说的,比谁解释给她听都管用。”
“嗯。”离歌笑应允着,忽然想到一事,转头看向小梅,语气疑惑道“今儿这事儿,不是你跟忆卿商量好的吧?”
小梅迷惑道“什么事儿?”
离歌笑见小梅一脸迷茫,心知自己多心了,一笑“呵呵,没事儿,睡吧。”说罢,裹了被子,合目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