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时日,小梅能正常吃些东西了,柴胡专门去最近的市集,花高价买了个小羊羔回来宰了,在院子里给大家炙羊肉,常忆卿却觉得太过燥热,不许小梅多吃,仍旧炖了高丽参鸡,不过现下可以不用做成肉糜粥了,小梅感觉自己这段日子,把这辈子的参鸡汤都吃完了,回想起之前平顺的时候,自己没让常忆卿吃到烤羊肉,总觉得常忆卿这次‘小心’得过了,却是含笑不语没有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吃自己的鸡肉。
一日清晨,小梅起得早些,四处寻了不见常忆卿,问了梓沁才知道,是去村口的河边洗衣服了,便跟梓沁说了一声,自己坐了轮椅,往河边去寻常忆卿。村口处有一片下坡路,小梅不敢直接过去,见一群孩子在旁边玩耍,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来,招呼了几个小孩子帮忙,给自己推过去,沿着村口的官道,拐到一旁的岔路草地上,小梅远远看见一个在河边的身影,正挥着什么向下敲打着。
小梅慢慢移动过去,停驻在常忆卿身后,静静注视着她:见她今日穿了件已满是污渍的棉裙,上身裹了厚厚的袄子,但却露了两只藕段般的雪白手臂,袖管高高地挽起,头发梳了个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脑后没有盘起来,手上拿着个棒槌,一下一下地敲打下去。
常忆卿回身拿皂荚的时候瞥见了小梅,笑着撩了撩垂下的发帘“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感觉到”说着放下棒槌,将手在棉裙上抹了抹,捋下袖口,走到小梅身前,看了看小梅坐的椅子“我记得村口有个缓坡呢,你怎么下来的?”
“找了几个小朋友帮忙”小梅咧嘴一笑,上前将常忆卿的两只手握住“呀,手好冰啊。”
常忆卿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但小梅握得紧,抽不动,为难道“我手凉,冰到你了。”
“平顺的时候,都没让你干这些。”小梅揉搓着常忆卿冻得通红的手,淡淡道。
常忆卿蹲下身子,抬头望向小梅,咧嘴一笑“那时候,你不是还嫌弃我娇气,不会干活么。”
“我...我没有”小梅有些慌乱地瞥了眼常忆卿,摇了摇头“都..都是三娘和胡哥他....他们说的。”
“哦~”常忆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回去得好好问问她们,我这些日子洗的衣服怎么样!”
“哎!你.....”小梅更急了“你...你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常忆卿开心地乐了起来“你急什么呀”见小梅红了脸,抿着嘴不说话,常忆卿坦言“其实以前在家,确实没做过这些,但在别人眼里,好像我干不了这些似的”看向小梅笑道“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你知道我能做。”
小梅也笑了“你当然可以了~”
“所以呀”常忆卿站起身子,将已经回暖的手抽出来,指了指身后的一堆衣服“一会儿洗完了,要帮我一块儿拧干,知道不!”
“恩,遵命~”
后几日,常忆卿发现洗衣服的时候,小梅都没有跟来,想着大概是太冷了,禁不住,一日轮到常忆卿给小梅守夜的时候,小梅悄悄拿出个东西来交给常忆卿。
“什么呀”常忆卿接过来看去,立时乐了“你怎么又做了一个”原来是个暖手筒,但较平顺时候的那个规整了不少,最起码是一整块棉布包起来的,里面的棉絮也感觉厚实不少,针脚也细腻了“原来你这几天都在做这个啊。”常忆卿揣上手试了试,果然保暖效果更好。
“这边比平顺温度低”小梅笑了笑“之前行医的时候到过关外,那里的人都用这个”有些遗憾“这边没什么好料子,不像松都....”顿了顿,笑道“但好在棉布也舒服。”
常忆卿将手揣在里面,摩挲着有些粗糙,但触手绵密的内里,心里没来由地,愈发踏实起来,忽而想到了什么,看向小梅“你...是不是想回松都看看?”
“啊?”小梅一愣,想了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其实之前,倒还真没什么感觉,你这样一说,确实是。”
“那就回去看看”常忆卿看向小梅咧嘴一笑“我也想看看,你曾经生活的地方。”
小梅低头一笑“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见常忆卿神色收敛了些,宽慰道“但人都还不错,有些人,我确实想再见见。”
次日,小梅跟离歌笑商量,想回松都看看,离歌笑担心小梅身体不宜长途跋涉,小梅却坚持,想离开朝鲜前,再去见见那里的朋友,且梓沁也说,小梅如今恢复得,大体已经可以了,只腿伤要慢慢养,其他的不妨碍,而且陆绎说,日后总是要坐船,走海运离开的,少不得还要往汉城府或松都去,早些赶过去也好,于是几人定下,三日后启程,柴胡和陆定安去找车子,余下几人负责收拾东西。
小梅因为动不了,便在屋子里帮忙打包,收拾到离歌笑的包裹时,发现个眼熟的东西,拿过来细看去,想起来,是曾经押送自己去松都的,那个喜欢吃公孙果的官差,装果子的袋子,正巧离歌笑进屋来取东西,小梅举了袋子看向离歌笑道“歌哥,这袋子是哪里来的?”
离歌笑接过袋子看去,恍然想起,有件事儿还没跟小梅说“小梅...”离歌笑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个人,你认识对吧。”
“恩”小梅点点头“我被押送到松都的时候,是他和另一个人,一块儿送我去的,路上他吃东西中毒了,我还给他解毒来着”说着,看了看离歌笑手中的袋子,疑惑道“你们见过了?”
“其实...”离歌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那日救下你的时候,他也在....”
离歌笑将与陆定安如何追查到小梅的事情说了,原来那日,将小梅救过来后,那名暗卫趁离歌笑不备,于其后出手暗算,离歌笑被元崇礼上前一把推开,飞刀划过后者脖颈当场毙命,径直倒在了小梅的身边。离歌笑那日,本就一心在小梅身上,突发此事,一时也有些慌乱,待陆定安将那暗卫拿下,离歌笑才反应过来,让人将元崇礼收殓了,因顾着小梅这边,便让李峘的人,将尸首带回去,并将其一路相助的事情告知,要求禀明李峘,厚恤家属。
后来,一是全心都在小梅的伤情上,二也怕小梅知道后心里难过,不利于养伤,遂也渐渐淡忘了,如今想来甚是愧疚。
小梅听后,愣了许久,想起,之前与元崇礼的匆匆结识,竟得他舍命相报,一时间,心里难过莫名“他怎么....”
“他说,你是他朋友。”离歌笑坐在小梅身边,轻轻道。
“是...”小梅想到与元崇礼相识的那几天,而这个,他隐约有着些期许,但总觉得,可能离开朝鲜前,应该没办法再见一面的人,竟然再也见不到了,即使在松都刑牢,被郑兰贞逼问时候,都没有过这样一种无助感,一下子堵在心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是....”梗咽着“我们是朋友...”终是再也忍不得,嚎啕大哭起来。
三日后,几人启程往松都进发,路过京畿道广州牧的时候,离歌笑说,元崇礼的老家在这边,听说父母健在,还有一双弟妹在家,小梅想去看看,便转道去了广州牧下的骊州,在一处农庄找到了元崇礼的家。
小梅让离歌笑推着自己,在离元崇礼家最近的一处街市停下,见门楣上仍旧挂了一朵白色的绢花,一个总角大的男孩子,带着个垂髫女娃,在门口玩儿木马,院儿门忽然拉开,一个妇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衣服出来,招呼了两个孩子进去,关门前,在门口,向四周看了几眼,于原地愣了片刻,神情落寞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院子。
“要进去看看他们么?”离歌笑看向小梅问道。
“听忆卿说,李峘给他家免了军役,还抬了他们平民的身份,成为了中人,以后男孩子可以参加科举为官,女孩子也可以做士大夫家的正室”禁不住苦笑“这就是,元崇礼用命换来的”低了头苦涩道“我怎么…怎么还有脸面,去让他们再记起这么痛苦的事情”看向离歌笑“歌哥,你替我给他们磕个头吧。”
“他也是为了救我才死的,算我一份儿。”说着,向元崇礼家的方向行了稽首大礼,两人目视良久,方才悄悄离开。
正好骊州挨着渡口,几人决定换水路去松都,既少了颠簸又快许多。一天多的功夫,就过了汉城府的渡口,路过幸州山城的时候,常忆卿还将小梅推出来看了,两人相视一笑,那日历险,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黄昏时分,渡船到了松都渡口,只见李峘正在岸上等着他们。
“你怎么来了?!”常忆卿上岸后,看向李峘诧异道。
“来送个人”李峘笑道,说罢,看了眼最后一个下来的陆绎“他飞鸽传书说,你们打算在松都待到船来接你们”宠溺地看向常忆卿“最后送送你啊。”
常忆卿瞥了一眼李峘,没好气道“你别最后给我使绊儿就行”转头看向陆绎道“绎哥哥,到时候,他要不让我走,你可得帮我打他”陆绎看了李峘一眼,抿了抿嘴,没说话“对了,你来送谁?”常忆卿想起李峘方才说的。
“千暮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