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吼!竟然还敢回来!”权教谕很是恼火,一旁的孙审药看看权教谕,又看看小梅,眼珠子转悠来转悠去;另一边,朴浩则是一脸铁青地用眼角余光瞥着小梅,其身后,裴承男仍旧是那般懒懒散散地猫腰儿站着,上下打量着小梅。
小梅赶紧放下柴火,俯首跪在权教谕面前“是小的没做好事情,小的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哼!身为官役,还是罪人的身份,这么长时间不知所踪,按律,可视为意欲潜逃,真是,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权教谕看着跪在面前的小梅,面无表情地厉声呵斥。
“小的愿领责罚。”
权教谕微微皱了皱眉,却是转向一旁的朴浩“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以后,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大人”权教谕点了点头,转身向医院内走去,孙审药紧跟其后。
待两人走远,朴浩低头看向仍旧伏地不起的小梅,侧头向裴承男道“官役私逃鞭笞五十,念是初犯”加重了些语气“情有可原”裴承男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就十鞭子吧,你来行刑”又向小梅道“再有就加倍,好好长点儿记性。”说罢,亦转身离去。
裴承男待朴浩走远,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小梅,向一旁的两名官役道“把他绑起来。”
两人上前,扒下小梅的外衣,将其反身绑在了院子一侧的十字木桩上,院中干活儿的见这个阵势,都停了下来看向这边,目光窥测,窃窃私语,小梅一时很是难堪,却还没来得及不去在意,后背上便挨了一鞭子。
“额啊!”
虽已进过义禁府,可这一鞭子仍旧让小梅浑身一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着,额头立时浸出了细密的汗珠,第二鞭反倒迟迟不落,此时,小梅的后背,已渐生出一股子,贯彻脊背,火辣辣的,奇痒难奈的疼痛,双手挣扎起来,谁知这时,第二鞭骤然挥至,更是令小梅痛不欲生,之后第三鞭、第四鞭接踵而至,一时间措手不及,连连躲闪,却是挨得更狠,待到第六鞭,小梅整个身子,几乎是靠着两只被绑着的双手吊着,两腿用尽了气力才支撑住,只想着快些挨完。
裴承男这时却慢悠悠地走到小梅身后,探了探头,悄声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说罢,退后几步,执鞭扬手,干脆利落地在小梅的后背上留下四条刺目的血道子,之后将鞭子随手扔到地上,向一旁观刑的几个官役递个眼神,再不看小梅,径自向医院内院走去。
人群渐都散开了,小梅被放下后,一下子瘫倒在地,咬牙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外衣,抱起砍的柴火,亦步亦趋地向医院里走去。到柴房将柴火放下,发现柴还蛮充足的,便想着先把水缸满上,遂即去了第一晚洗衣服的院子,找到了挑水的扁担和水桶,将它们提到井边后,先打上来一小桶井水。此时早已过了午时,小梅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现下已是饥肠辘辘,又刚挨了鞭子,近六月末的日头,多了些夏日的燥气,小梅一时有些气虚,耐不住,疲惫地坐在井沿儿上,俯下身子,用手自水桶里捧起一舀水便要喝,可还没送到口里,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小梅捧着的水打散,小梅一惊,抬头望去,更是诧异,心道这一天里,真是把该见的都见了——正是那日,忆卿在松都,买衣服那家店铺女主人的儿子。
“这井水太凉,不能直接喝。”那孩子一如既往的消瘦,此时与小梅重逢,没有过多惊讶,倒是有些过分自然。
小梅虚弱地笑了笑“是,是我性急了...”见那孩子解下腰间的一个竹筒递了过来,小梅接过来,前者示意他尝尝,小梅揭开盖子,送到嘴边尝了一口——温温的绿豆汤,心下一暖,感激地看向那孩子。
那孩子却有意无意地避过小梅的目光,取下肩上的一个布袋子,递给小梅“吃点儿东西吧。”小梅感觉,这孩子好像不是那么爱讲话了,虽然第一次见时话也不多,却不是如今这般的孤冷气息,一时有些不解,也有些担忧。
小梅打开布袋子看去,见是几个馍饼和几块儿牛肉干儿,再次感激地看向那孩子“谢谢”继而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东西?”
男孩子自顾自地挨着小梅在井边儿坐下,神色漠然地垂了眼睑,淡淡道“您昨天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您了,只不过您没发现我,今早本来想去找您,看见您已经跟裴承男走了,我想,大概是三哥给您安排了事情,那时候刚卯时初,早饭要在卯时正才分发,所以您肯定还没吃早饭,而且我看见您什么都没带就跟他走了,回来的时候早过了晌午,又是匆匆忙忙的,肯定也没来得及吃午饭”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停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目光疑惑地看向小梅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被贬到这里来做官役的。”小梅言简意赅道。
“您就是那位医官大人?”见小梅疑惑地看向自己,仍旧垂了头,轻声道“医院已经传遍了,说...说.....”
“说什么?”小梅打量着正自作犹豫的男孩子,语气随意而温和,眼中却多了几分掩饰得令人不易察觉的认真与警惕。
“您来之前的半个月,医院里就传,宫里有个医官,打伤了主上,要被贬到这里来,后来,却又没什么消息了。”
小梅听这话,心道这孩子大概也只听说了些外面的事,宫里的情况大概还不是很清楚,遂收拾了些心绪,微微一笑“是我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如今也刚来,很多事情都不懂,以后,恐怕还要烦劳你多提点些”见那孩子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自己,之后又赶紧低了头,小梅多了几分好奇“你我这次也算是再见,我叫贺小梅,你叫什么?”
男孩子慢慢抬起头,瞥了小梅一眼,过了许久,方才小声道“许浚。”
小梅想了想“清源,是你的字么?”
许浚神情愈发惊诧,也多了些亲近,仍旧不自觉收回了目光,慢慢点了点头“在医院做事的人,每天寅时正起床,卯时正,厨房的人会在前院儿放早饭,午时正开午饭,晚饭是在酉时正,都是在前院儿,每人都是定量的,错过就没有了,病人的饭,医院会单独配给,你明天别再错过时辰了。”
“多谢”小梅心里十分感激,复又看了看手中的馍饼“那这些....是?”
许浚微低了头“我娘给我带着的,你先吃吧。”
“这怎么可以,伯母的一番心意,我怎么能...”
“你吃吧”许浚打断了小梅的话,瞥见其身上已渐暗红的伤口“我给你拿点儿药去。”
小梅赶紧起身,扯动了伤口“嘶”手上却不忘拦下许浚“不用了,官役不好私用医院的药材。”
许浚不经意露出一抹难得的微笑“没有关系的,我本就是这里的学生,平日在教谕大人那里学习,前几日正好发现了几个止血的药材,如今燥热,你这伤不轻,时间长了会感染的,那些药材是我的,没人会追究,你等我去拿。”说罢,再不待小梅反应,转身便走。
小梅望着许浚远去的身影,暖暖一笑,拿起一块馍饼狼吞虎咽起来。许浚拿了药膏来帮小梅把伤口包扎了一下,并拿了新衣服让小梅换上,小梅推辞不过,接过来将旧衣服换下,不想耽搁许浚,遂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缓过些体力,小梅先将医院的水缸都打满了,又赶紧跑到郊外的山上砍了些柴火回来,总算没错过晚饭的时辰,去前院儿领了这一日的口粮,想起昨日洗的衣服还没摘下来,三口两口把干粮吃了,去后院将衣服都摘了下来,抱着往自己住的房子走去。快走到门口了,才发现,朴浩正倚着房门,站在那里,见小梅抱着衣服走过来,转过头,半眯着眼睛看向他。
“三哥。”小梅抱着衣服的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小心地踱到朴浩跟前,躬身一礼。
朴浩收回目光“这里不是内医院,自己长点儿心眼儿。”瞥了眼小梅手里洗干净的衣服,转头向屋子里走去。
小梅赶紧跟着进了屋,见官役们差不多都回来了,如今已渐入夏,官役们都是干了一天的活,又热又累,大多已将一身脏衣服换了下来,个个打着赤膊,小梅一进门便置身于一群光膀子的男人中间,不自觉地低了头。众人见小梅把新衣服拿来了,便挨个走到小梅身前,翻腾出自己的衣服,并把刚换下来的脏衣服扔到小梅手中,小梅知道,今天又得熬夜洗衣服了,看着一个个正要洗漱歇息的众人,小小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抱着一堆脏衣服走出了门,却不知,朴浩的目光自他进门到出门,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转眼便是六月中旬,小梅每日在医院的工作,虽说繁重,却也渐渐习惯不少。这一日,小梅早早砍了柴回来,快到医院的时候,看见酒坊老板罗九,正拉着一车刚酿好的新酒,于市井间艰难地行进着。小梅知他家里艰难,未免卖力些,但见他如今这般,仍旧十分不忍,快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