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三睁开眼,只看见自己正躺在一片金黄的麦田。整片天空都是橘黄色,不刺眼,但是非常压抑。
“难道我又穿越了?不会吧,我超喜欢巨兵世界的!”平三试着运转了一遍周天,发现自己体内根本就没有形元。“难道今天的事,只是一场梦?”经历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天,亲眼见到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事物,可竟然只是一场梦?但是,这些的确只可能在梦里才会有。
平三觉得非常失望。一天之内经历了几次死亡,他觉得自己本该更珍惜生命,哪怕是在原来的世界度过庸碌辛劳、死气沉沉的一生。但正因为经历了今天梦里的一切,往后那无聊的人生才更难以难受。
更何况,这里的世界对他并不是那么友好。
他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这里的确是一片宽阔的麦田,似乎看不到什么其他的活物。不过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片树林,树林里往外冒着烟——看起来像工厂烟囱冒出的那种烟。平三觉得那里应该会有人,就往那里走去。
在树林里走了一段,一条有他大腿那么粗的眼镜王蛇突然从草丛堆里立起上半身,脖子向两侧膨大,朝他发出“嘶嘶”的嘶哄。
平三吓了一跳,换作以前他可能会直接瘫坐在地上,但是经历了今天那么多事情后,他的心理素质强大了许多。他很快冷静下来,回想起关于眼镜王蛇的知识——
“不能跑,蛇对移动的物体很敏感。”
“人是跑不过蛇的。”
“蛇的视力很差,对缓慢或者静止的物体不感兴趣。”
他慢慢地脱下外衣,同时朝那条蛇走过去,可那条蛇却转身滑了。
好吧。平三转危为安,但不知为何又感到有些失望。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又走了一会,平三看到有一俩撞在树上的车,车已经锈迹斑斑,看起来这场意外是很久以前发生的。平三心里突然一阵难过——倒不是因为这个出车祸的倒霉蛋,平三原先生活的世界并不鼓励他做一个悲天悯人、包含同情心的人,并且平三一向很听话。而是看到车后,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地梦碎了。
终于走到那冒出烟的地方,是一个占地很宽但是只有一层楼的木屋,在门的另一侧屋顶有一根烟囱,烟就从那里冒出来。门边放着一张铁质的老爷椅,旁边也是一个铁质的小小的圆桌,圆桌上倒扣着一本书,封面上是平三不认识的字符——可能是法文或者拉丁文。屋子周围的地上开满了一种褐红色的花,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大片血迹。
平三走近那道门,越过那些花时闻到一股恶臭味——平三记得这是一种叫“臭牡丹”的植物,很招苍蝇。屋子的主人是嫌树林里的苍蝇不够多么?平三走到门前,那门却自己打开了。
“打扰了,有人吗?”平三扶着门槛探头问道。
屋里传出沙哑的声音:“进来吧,我的孩子。”
听起来是美剧的腔调,但是为什么说的是汉语?难道住在这里的是个懂中文的外国人?不对啊,平三学校里的外教也不这么说话啊?
平三走了进去,屋内看起来像一条狭长的通道,两边间隔刻着竖线纹路,这让整个通道看起来很像昆虫的蛹。两侧隔几米就有一扇门,门与门之间都挂着一副稀奇古怪的画像——是平三欣赏不来的抽象画,以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不仅怪异,而且莫名让人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这使得这个狭窄的通道令人更加压抑,平三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还是等见到屋子主人再走吧,起码得知道这里是哪里。平三心想。
声音从通道的另一端传来,平三忍受着两边怪画的精神折磨,快步走到了尽头。尽头开阔了起来,是一个更加昏暗的房间,房间里同样挂着那些压抑的抽象画——这下不只是抽象画,还有一些上了色的风景画,同样是黑红色调。左边摆着一张生锈的铁方桌,右边是一个圆木桌,上面排列着许多蜡烛,桌上都是干掉的蜡,地面上的蜡已经堆到圆木桌的一半高了——不怕着火么?通道正对着一个有宽大靠背的座椅,那里坐着一个看起来很高大的人。
那人从阴影出递出一束鲜花,继续用那沙哑的嗓音开口道:“欢迎来我家做客,平三。我等你很久了。”
见那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平三有些疑惑:“我没说我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是谁?”
那人回答:“因为我观察你很久了——在你扔掉你最喜欢的玩具和照片的时候,在你把头埋进枕头里哭泣的时候,我都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你。你也许并不相信我,但我对你其实是有一点同情的。”
“所以你到底是谁啊?偷窥我?”难道像自己在看《巨兵长城传》里的小野一样,眼前这个人是更高级的存在,并且一直在看着自己?
“当人们渴望得到什么时我就会出现,但我却不会给他们任何东西。人们总因为我即将出现而心存希望,但当我真的到来时人们又往往陷入绝望。我有过很多名字,我最喜欢的那个名字是——’未来’。”
对方缓缓从阴影中站起,手持鲜花朝平三走来,平三这才看清那“人”的真面目——真的是人吗?宽大的头颅,皮肤像是铁片一样通过屋里仅有的烛光泛着金属的光泽,巨大的红色复眼占据了脸的大部分,嘴部是一个长管,末端连着吸盘样的口器,有四只手,手臂皮肤也如金属一般,能清楚看见分节,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通过粗短的脖子能看出身体也是一环一环的分节,背后有一对透明的翅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苍蝇?
不过平三也是见怪不怪了,比起震惊主要还是好奇。他问未来:
“请问未来先生,这里是哪里?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苍蝇嘎嘎笑到:“这里是生死之间。放弃生的**自我了断的人,以及有着强烈求生欲但却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有时不会消失,而是来到我这里。”
好怪哦,不过这样看来,我只是死了,并没有回到人类世界,也还不错。
“请问……未来先生,我既然来到这里,那我是死了吗?”平三试探着问道。
“不错,你在和鬼差的战斗中用光了所有的生命力。你死了,但是你非常渴望留在那个世界,所以你的灵魂来到了生死之间。”
“那么,到这里的人,生死之间的人最后都会怎么样?”
未来已经走到平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平三,那束鲜花几乎要贴在平三的脸上了:“我会给他们选择。他们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然后意识会慢慢消失,化为你在外面看到的小动物。又或者……他们可以选择回到’生’的世界,代价是作为猎手,为我杀掉五个寄生虫。”
平三激动起来:“我还可以回去?寄生虫是什么?这个任务非常难吗?”
未来缓缓回答:“一些试图靠近你的人,他们可能表面上人畜无害,但却是实打实的人渣。你必须时刻睁大眼睛提防他们——他们会假装成为你的朋友,别让他们骗了。他们只会怀着残忍的动机来伤害你,甚至杀了你。他们以此为食,以此为乐。我将这些人叫做’寄生虫’。我以寄生虫的灵魂为食,但我不能离开生死之间,所以我会寻找每一个进入此地的人,说服他和我做交易。”
“这听起来是件好事啊?我能回去,坏人能得到制裁,未来先生也能填饱肚子?”
“不错。之前有很多来到这里的人,他们大部分宁可变成虫豸也不愿意为我捕猎。所以我喜欢你,平三。我现在就赠给你一样东西。得到来自我的任何东西都是需要代价的,但是不要担心,这次是免费的。”说罢,未来掏出一面铜镜递给了平三,平三接过,疑惑道:“这是?”
只见铜镜上突然起了一层雾,平三下意识地去擦拭,拭去表面的雾后,铜镜倒映的不再是平三的脸,而是一副画面——画面里,是两个平三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他的父和母。
“你一直渴望能够和父母畅谈心事,你一直渴望能和父母平等的交流。你不想回去弥补和父母的遗憾吗?看看他们的泪水,能否化解你的不满与委屈?”
平三从小很听父母的话,也听老师以及所有长辈的话。他真的很想当一个孝顺的,礼貌的,总之所有符合这个世界对他要求的正面特质的人。
也许他的父母被他的顺从,或者说是懦弱惯坏了,父母从一开始希望这个体弱多病的婴儿健康长大,到对这个少年的要求越来越高。从小父母对他非打即骂,他变得越来越内向自卑,很不擅长与人交流。
也许正因为是最亲密的人,所以才知道哪些是最伤人的话。但是平三对那些锥心刺骨的话语无力抵抗。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
人类世界教他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教他勤良恭俭让,教他忠孝礼义廉耻,却没教他怎么给大人送敬,没教他怎么和陌生人打成一片,没教他怎么哄女人,没教他怎么让自己真正的快乐。
他学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却被要求做一个有用的人。人类世界就是如此的冰冷且荒诞。
“如果他们死了,我也会哭的。”
“那么,你可以回到巨兵世界。只要你收下这束花,我们的契约就生效。”
平三“啪”的一下把花抢了过来:“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我还没有说完。你每一次离开生死之间,都需要一个无辜的人的命。以命换命,这是生死之间的铁则。”
未来抬起一只手,指向那圆木桌:“看到那些蜡烛了吗?每一枝燃烧着的,都是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熄灭蜡烛,拿走一个人的命,你就可以离开。”
平三拿起蜡烛,并没有吹灭,而是问道:“既然这些蜡烛可以决定活人的生死,你自己熄灭寄生虫的蜡烛不就好啦?为什么还要我来做你的猎人呢?”
“死亡并不会修复任何东西,痛苦也不会因为死亡而停止。因此我只是一个住在生死之间的普通人。我所能做的,仅仅是利用这里的规则,以命换命。”
平三点点头,若有所思:“还有一个问题,我要熄灭的蜡烛,是巨兵世界的,还是人类世界的?”
“你来自人类世界,当然是人类世界。”
“呼。”
每个人都会在不经意间毁掉别人的人生,哪怕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每一次考试,每一次招聘,甚至“大人”一瞬间的心意,都会毁掉很多人的人生。人类世界从未给过平三一丝怜悯和温暖,所以平三也不会泛滥自己被消磨殆尽的善良。
“和寄生虫相比,你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他们不知道’你知道的事情’。你将成为我的猎手,惩罚他们所犯下的罪恶。
“在你悲哀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多少过客,此刻起他们会主动现身,到时你自会知晓。
“你将会为了自己的存活而进行反抗,尽一切可能保护自己。也许你作为一个善良的人不会杀人,但那些人——他们可不会犹豫。你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也有机会拯救你自己。
“去吧平三,完成这个简单的任务,你的生活将彻底改变,你可以在快乐中,再做一回你自己。”
有一个可怜的男人,他全身瘫痪,正悲哀地躺在床上等死。
他大约四十几岁,本不该是受这罪的年龄。
二十年来,他勤勤恳恳地养家糊口,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爱好,把人生当做筹码压在了一个不可能有回报的豪赌上。他把所有的心血和钱都给了自己的家,给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一个月前,一场意外让他全身瘫痪——他再也不能为妻子和女儿带来钱财了。妻子和女儿迅速带走了所有的钱,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间屋子里。他不能自主排便和排尿,不能进食和饮水,也不能联系什么人来拯救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受全身病变和饥饿口渴的痛苦,在一动不动中祈祷自己快点结束。
随着蜡烛的熄灭,他得偿所愿。
平三再次睁眼,眼前是他与鬼差大战过后的那片树林。虽然鬼差消失了,但是地面上的水火棍和打斗痕迹足以证明这一切。
平三掐了掐自己——“好痛!”
再运转周天,能够感应到自己的形元!而且形元好像变得更强了!
“好耶!小野我来啦!”平三确认自己是在巨兵世界后,立刻拔腿朝临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