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一。
姜岩归家,和姜笙一起跟着侯夫人包饺子。
“这,对这里,擀薄一点。”
“要擀快点啊,不然到明日都包不完。”
面对自家亲娘的催促,姜岩很是无奈:“娘,你让厨房的妈妈弄就不好了……”
他哪里会擀什么饺子皮啊。
前几天侯夫人不知怎么心血来潮,非要包饺子,还是从和面开始,面皮也要自己擀……
尝试多次好不容易和成了还算像样的面团,擀皮这一步又是大难关。
“你知道什么?”侯夫人哼道,“自己花心思做的才有意义。”
姜岩:……他不觉得有什么意义,他只怕包好也入不了口。
侯夫人正要催促自家儿子动作快些的时候,忽听门房着人传话,说有人找。
来报的老妇道:“说是找笙姑娘的。”
姜笙偏头:“找我?”
侯夫人问:“什么人,长什么样的?”
“是个老人,还挺高,穿得奇奇怪怪,有些像道袍,灰色、立领,但更窄瘦些。”
姜笙心跳忽然有些快,放下手中的饺子皮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娘,我去瞧瞧。”
“哎。”
侯夫人忙半盏:“你跟着姑娘去。”
半盏忙应:“是。”
老妇也感觉追了出去:“姑娘——”
“那人是谁啊?在西南门,您走错啦——”
闻言姜笙又退了回来,向西南门去。
到了门口,和门房打过招呼,便见到了想见的人。
老人走进来,面带笑意,语调一如既往的慈蔼:“小笙呀。”
“又有几个月不见了吧。”
高瘦身材、平眉、长须,带着轻微皱纹的面孔
——分明是爷爷。
见姜笙还愣在哪里,爷爷问:“你手上白白的是什么东西?”
姜笙这才回神:“是面粉。”
出来得急切,还没来得及洗手。
她弯了弯唇:“我就知道是您。”
“嗯我们小笙最聪明啦。”
爷爷笑着,又问:“你姐姐呢?”
姜笙应:“姐姐出门了,大概……要天黑以后才会到家。”
爷爷便拍拍她的肩:“好,走,带我去看看你娘。”
厨房外支着一张桌子,姜岩还在那边努力擀饺子皮。
侯夫人正往门口望,想着姜笙怎么还没回来。
就见两道身影由远及近,后边跟着半盏。
待更近了些,看着旁边的陌生面孔,侯夫人迟疑问:“笙笙,这是?”
姜笙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该怎么介绍。
爷爷先笑着说:“夫人好,老衲乃沐杉寺前任主持,法号净空。”
姜笙猛然转头。
净空?
只见爷爷掌心相合微微倾身:“远行归来,今日贸然上门拜访,多有打扰。”
侯夫人更茫然了:“大师来找小女,可有何事?”
“确有件事情。”爷爷点头,“令爱有一桩因缘未了,还望夫人容我带她往江洲城一去。”
侯夫人皱着眉:“什么因缘?”
爷爷抿直唇,高深道:“有恩必要报,有缘必要了,只是天机不可泄露。”
他言辞古怪,又故作遮掩不肯直说,一时间气氛便有些凝结。
旁边的姜岩也悄悄放下擀面杖竖起耳朵。
“想必大师是算错了。”侯夫人面色渐冷,“我这女儿从小没离过我身,如何会有什么‘因缘’远在江洲?”
爷爷看了眼姜笙:“她能醒来已是不易,若恩未报、缘未了,只怕不好。”
侯夫人面色微恙。
人人都不喜欢听不吉利的话,更何况她家姑娘好不容易才醒来,刚恢复得能跑能跳……不对,这人是怎么自己笙笙曾昏睡许久的?!
姜岩凑过来:“什么恩情,什么因缘?”
“你要带我阿姊去哪里?”
他不满撇撇嘴,声音渐小:“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是坑蒙拐骗之辈可怎么办……”
爷爷并不生气,也没笑,神色平和。
姜笙扯了扯爷爷的袖子,然后对侯夫人道:“娘,我自己跟爷……让我和静空大师说吧。”
“您和小岩先忙活,大师远道而来,我请大师用顿饭。”
然后半劝半不理会的忽视侯夫人的阻止,自顾自拉着爷爷离开,不由分说把爷爷带到了醉鲜楼。
醉鲜楼内。
姜羡正和罗览商讨新的方案。
江南分店的掌柜递了信来,说起江南的口味与京城大不相同,前段时间还算吃个新奇,现在生意已然渐渐落了下去。
姜羡把信中所说又看了一遍:“……柳家那边没说什么?”
还没待罗览回答,就听有人传话:“东家,笙姑娘来了。”
此话刚落,姜笙已到了面前。
姜羡愣了愣。
跟在自己妹妹身边的,还有个她很熟悉,却又许久许久没见的人。
罗览看出她情绪有些不对,便低声问:“东家,要不要我晚点再来?”
姜羡将信纸叠整收好:“你先去,写一封信写给柳家,问问他们。”
“是。”
罗览拉开门出去。
四处便只剩下祖孙三人。
爷爷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小筝啊。”
姜羡顿了片刻。
她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却只淡淡问:“有什么事?”
爷爷不满:“阔别这么几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一点儿小姑娘家的活泼劲也看不到。”
姜羡“嗯”一声:“你总是有长进,可以把我送到陌生的地方六年不来看一眼。”
从临州回来后,姜笙就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她了。
加上从前查到的消息,姜笙未知未说的其它事情,也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我怎么没来看过?”爷爷反驳,“我这不是见你在临邑混的风生水起,就放下心了嘛。”
姜羡嗤一声:“那我现在也挺好,你过来做什么?”
爷爷哼道:“还不是小笙非把我拉过来……”
他刚回到萧朝,连自己师弟都没去看呢!
姜羡冷笑:“她那么点力气拉的住你?”
“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能做什么?”
“你厉害着,何必谦虚——说不定我今日还在这里,明天就不知道被送去哪里去了。”
姜笙头疼。
怎么一见面就吵架。
只听爷爷接着嘟囔:“我好好的能送你去哪?”
姜羡点头:“那你是想把她送去哪?”
爷爷:……
一阵心虚是肿么回事?
姜羡本是随口讽刺,此刻见他似乎突然矮了一截,皱眉道:“你真要把她带去哪?”
“等下等下等下。”姜笙忙走过去,“先别吵,姐姐——”
“原来印空大师不是说,如果他师兄在就好了?”
姜笙看了眼爷爷,耸耸肩,然后摊摊手,示意爷爷就是印空大师所谓“师兄”。
不过这一解释,她却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姜羡只冷漠道:“猜到了。”
姜笙张了张嘴:“哦……”
好的,就她笨。
姜羡冷眼看着爷爷:“所以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面对姜羡,爷爷不好如对待侯夫人那样故作高深,只好隐去不能说的部分,尽量详细说来。
姜羡点头:“去了结因缘?”
“成,只要她愿意去,那就去。”
爷爷瞪着眼睛,似是不明白姜羡为什么这下不怼他了。
姜羡没怼他,也不理他,只跟姜笙说:“但现在不行,再等一月左右。”
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很快回来时,手上拿着个扁平的红木盒:“地契,二进的院子,离绛平侯府不远,自己去找,这段时间你就住那。”
爷爷乐呵摸着髯须,接过,摆手:“哎呀我住寺里就好了,让印空那小子给我收拾一下。”
忽见姜羡伸过来的手。
他愣:“怎么?”
“你不是不要?我托牙子卖了。”
“你这人,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姜羡:……
尔后微微勾起唇角。
姜笙忍笑。
爷爷也回来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