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剔透的丝线划过的地方正同样变得透明,雨水打在姜笙身上有些凉意,很快又带着这股凉意穿透她,落到地面。
姜笙速度更快了些。
她记得姐姐是一向不爱带伞的。
从前姐姐还在念书时就嫌伞累赘,若是去上学时就已经下雨,那么没办法,只能撑着;
但若是像今日这种艳阳晴天,即便是天气预报已经告知了有下雨的可能性,姜羡宁愿赌那微小的、没有雨的几率,也不愿意放一把伞在书包内。
——大不了淋着雨回来。
今日太阳这样好,姜羡更不可能带伞出门。
姜笙忙回到府里拿油纸伞,但还没到达目的地,她就蓦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不过是只孤魂野鬼。
她不能给姐姐送伞,因为她触碰不到任何实物。
雨势渐大,打在屋檐边上已经能听到明显的声音,音色清脆,和空气中泥土的芬芳夹杂在一起,混合成一副美丽的夏雨画卷。
姜笙的神情却有一丝迷惘。
姜笙醒来不过半日,因为本就有些心理准备,故也算接受良好。
甚至对于这种轻飘飘的状态,还有些新奇的有趣。
这时她才有点品味出别样的艰难来。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看得到她,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甚至再过几年、十几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将不复存在。
今日她不能给姐姐送伞,往后她也不能阻止任何不想看到的事情。
姜笙放弃了回府的想法,漫无目的地飘着。
飘到了福满堂前,福满堂竟然关门了,只是二层楼雕窗上有还有烛光的影子。
姜笙记得姐姐说过这家酒楼当时被迫闭店,只是后来又开了起来。
并且因为这是姐姐来到异世后的第一家酒楼,即便后来别的地方都改名为“醉鲜楼”,福满堂仍旧是这个名字。
姜笙躲到了酒楼侧门边的屋檐底下。
虽然雨打在她身上会直直落下去,但触感是切切实实的不舒服。
她算着时间,打算过一两个时辰再回府,试探一下会不会有如下午的时候那种昏沉的感觉。
正等着,忽然旁边的门从里打开。
姜笙下意识往旁边躲。
待出来的人走了两步,她才看过去,认出那个高挑的身影是姐姐。
姜羡接过福满堂掌柜递过来的油纸伞,向右前方走去,那边有马车在等。
雨滴和油纸伞相碰,发出“嗒嗒”声,最后顺着伞面下滑笔直落到地面。
到马车前的姜羡将伞一收,轻轻抖落水渍放在前室,才弯腰进入厢舆内。
车夫扯了下辔绳,轮子滚动,碾过雨水向前而去。
姜羡忽地掀起帷裳,直直望向福满堂侧门边上。
随即她又一哂。
感觉自己有些神经质。
等马车远去后,与自己姐姐对视个正着的姜笙,加速的心跳仍旧没有平复下来。
姜笙掌心按在胸前。
刚刚姐姐是不是在看自己这个方向?
不是巧合?
所以她刚醒时与姐姐的对视也不是巧合?
所以……姐姐能隐约感受到她的存在,对吗?
见自己姐姐没被雨淋,又有了这样的猜测,姜笙郁闷的心情瞬间一扫而光。
她起身拍拍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略带雀跃地往赵府而去。
至于为什么是去赵府
——因为方才她在路上看到身为外嫁女的赵轻琼坐上了马车,马车去往的方向正是赵府。
姜笙去过赵家一次,虽说不上轻车熟路,但绕了几个弯还是找到了赵老太太的院子。
即便到了这个点,里间仍旧烛火通明,姜笙通畅无阻地进了去。
打帘的丫头看不见她,只感觉有些冷,抱了抱胳膊。
赵老太太仍旧坐在上次的罗汉床上,手中盘着一串圆润的玉珠,赵轻琼坐在另一侧。
而且好巧不巧,祖孙俩讨论的正是她。
赵老太太闭目听着赵轻琼的话:“……和祖母一样,我仍旧没有见着她,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
“当时留给乔表妹的护卫都被扣了下来,净和寺那边到现在也没查出什么,说来也是我的错,本应当把姜姑娘送至府内才回来的。”
赵老太太这才睁眼,看着眼前最得意的嫡长孙女,缓缓摇头:“你已派了人去送她,说到底,该出事,你在也拦不住。”
这道理赵轻琼自然明白,她为难般叹口气:“到底还是我们身为东道主,领着绛平候府的姑娘出门,如今出了意外……”
“绛平候府即便不会找我们要什么说法,祖母的计划也因我耽搁了。”
听到此姜笙一个机灵,正要打哈欠的动作停下来,耳朵竖起。
计划?
什么计划?
只听赵老太太说:“今日我叫你晚些来,正是为着此事。”
“乔家不是普通人家,卓哥儿就算能与乔家的姑娘结成连理,大抵……是要他去做上门的女婿。”
“我瞧着乔家来的信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件事赵老太太先前就与赵轻琼隐晦提到过,他们家男儿多,直系嫡孙就有六个,更不用说那些庶子们。
其实若能攀上京城乔家的亲,一个孙子对赵老太太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但是……
赵老太太目光沉沉:“哥儿上门和姐儿出嫁是一样的,到了别人家,那就是别人家的人……”
“若真到那时候赵家出了事,卓哥儿又能帮我们什么呢?”
那句“别人家的人”像一把隐形的利刃没入赵轻琼心中,她神色却和方才毫无分别,语气仍旧四平八稳:“是了,祖母的意思是?”
赵老太太本来的意思,是想求娶乔家那位已经和离的姑娘。
二嫁之身总不好意思让她家哥儿上门了吧?
只要乔家姑娘嫁到他们家,来日他们有难,乔家必会伸以援手。
毕竟赵家不好过,身为赵家媳的乔家姑娘日子肯定也不能好过;而乔家若想把姑娘接回去,再次和离的名声也实在不好听。
赵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可行,也写信探了乔老太太的口风,却被回信中的顾左右而言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是。
能同意上面有亲兄长的姑娘招婿,乔家又怎么可能让另一个姑娘远嫁临邑。
赵老太太叹口气,一字一顿:“我的意思是,舍弃一部分,保全更多。”
皇帝不可能任由临邑被世家掌控这样的荒诞局面一直持续下去。
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第一个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