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唐喻逆着光,脸色比之前每次都要冷峻。
忻夏麦跟学生记笔记一样,在空白页写了个“1、”,暗示唐喻言归正传。
“你这个男二‘凌修’人物设计不太行,五十多场戏中超过二十场是一闪而过,仅靠这么点戏份却要传达出女主对他深情难忘,你信不信观众看完字幕就忘了他了?”
忻夏麦咽了丝口水,说:“我会把镜头设计好,我相信镜头语言的魅力,会让角色有亮点的。”
“哦?那你准备请一个什么颜值档次、什么演技水平的演员呢?”唐喻的眼神意味深长,给忻夏麦压倒性的紧迫感,“演的好但是丑到五官很随意呢,还是好看但是坐那只有一张死人脸?”
忻夏麦快倒不上气了,这么说就真的很过分,仔细一想却又不无道理,演技不好的话会需要很多时间引导,漂亮的小爱豆还不定会配合。
唐喻说着往前倾了下:“忻导,颜值演技两者兼得的演员怕是不便宜,让他来演一个配角?”
忻夏麦半个字都落不下去:“要不我找个点再拓宽一下这个角色的表演空间?”
“可以啊,那忻导现在就想,我给你一刻钟时间思考。”唐喻说完就起身了,一走出隔间就有人拉着他合影,挨着比他矮很多的女粉丝他还会弯腰、拍的不好还配合重拍……挺和蔼的呀。
忻夏麦深深叹气,她是在太岁头上动过土吗,怎么唐喻看她哪哪都不爽?
没到十分钟唐喻就回来了,冷气飘飘地坐在对面,问:“想到了么?”
忻夏麦摇摇头,和故事中的两位主人公相处了二十多天,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不像自己的处女作《白糖》那样充满对立和矛盾,是细水流长的爱情,彼此温暖守护。
“我倒是有个想法,男二的职业是个画家,除了生命画家最怕失去什么?”
忻夏麦一下被点醒,脱口而出:“是眼睛,对,眼睛。”男二凌修对女主宋湉说过:只要每天一睁眼能见到你,我就觉得一切充满希望。
唐喻漫不经心点点她的笔记本:“写:男二因脑部肿瘤压迫视神经而失明。这样表演空间不就有了?”
忻夏麦觉得不可,这样的人设会让悲情加剧:“换成是我,如果手术不能让我复明,那么我就会成为爱人的负担,活下去也是累赘,这会让角色失去求生欲。”
唐喻摸着下巴,问道:“这种角色自我的冲突难道不精彩么?一边是期待他活下去的爱人,一边是即便活着也会痛苦的未来,凌修会怎么抉择呢?”
忻夏麦说:“唐老师,爱得浓烈最后失去,已经足够悲了。”
爱得浓烈最后失去?形容得很贴切,她明明都知道。
“悲得不够彻底就是你这个剧本最大的问题,文艺创作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你白学了?”唐喻双唇微张,如果十秒之内剧本原作者哑口无言,那他就得逞了。
忻夏麦始终没有落笔,迟疑着问道:“非得那样的才行吗,就不能照着生活的本色去拍么?”
唐喻扶着额头,变了完全变了,她怎么能这么温柔?拍《白糖》的时候差点没把主演折磨死,让人15岁小姑娘连拍了一周的哭戏,还说只有真正到了绝处才能感受到生的力量。
“忻导这么固执己见的话我们是不是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唐喻半起身,说道,“祝忻导能够顺利进入洽谈会,找到投资人。”
“唐老师!”忻夏麦终于在气势上加了几分,“我会在陈述会前重新列一版大纲,谢谢唐老师做我的剧本医生。”
唐喻冷笑:“剧本医生?忻导抬举了。慈善晚宴晚上7点开始,请忻导在二楼宴会厅等我。”说完大步流星离开,留忻夏麦一个人愣着。
忻夏麦把整个蛋糕都吃光了,茶也不剩一滴,吃点甜的心情会好,心情好了才有力气去思考唐喻说的每一个关键点。
想到晚宴吃不饱东西,忻夏麦把服务生叫了过来:“您好,我想再要一份芒果慕斯打包,还有买单。”
“好的,稍等。”
很快服务生就过来了,托盘上放着打包好的蛋糕:“女士您好,刚才唐先生并没有在我们这里消费,这是您要的芒果慕斯,请随我至服务台买单。”
忻夏麦心想:唐喻你个人间阴阳怪。
回到房间忻夏麦将唐喻提出的点做了头脑风暴。失眠这一个点就可以在这个剧本里发散出无数的可能,能为凌修这个人物建立更激烈的心理斗争。
还真是又要演技又要颜值了,忻夏麦埋头改大纲,不是自己习惯的书桌,两个小时脖子就酸的不行了,抬头舒络筋骨才发现已经过了五点,正好吃点东西后换衣服化妆。
可是盒子里这块芒果慕斯形状颜色都不对,忻夏麦吃了满满一嘴的香精味,勉强才吞了下去。
……
忻夏麦换了一身深蓝色连衣长裙,将长发梳顺,用发蜡抚平。镜子中的自己还算是胶原蛋白丰沛,笑起来苹果肌肉嘟嘟的——我不讨厌啊!
捐给慈善晚宴的拍品都需要有鉴定证书,以此确认拍品的真实,忻夏麦是上午入住之后找到的组委会转交,可是刚接到电话说她捐的两个玉核桃超出了拍卖的价值范围。
“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它的价值,我还是愿意捐献的,不管最后成交金额的多少。”忻夏麦说。
“忻女士,我们有个建议,我们将起拍额定为50万,超出100万的部分我们将以现金转账的方式退回给您,但我们这次拍卖会是200万封顶的。”
“我尊重组委会的安排,谢谢。”
下楼前忻夏麦主动去敲了唐喻的房门,总不能不好对付就逃避,姑且认为唐喻只是外人内热而已,不热心肠干嘛帮她啊。
唐喻开门的时候一只手还抓着没打完的领带,忻夏麦礼貌地在门口站着,反而唐喻又语气不好:“你不要随随便便敲男人的门,衣服还没穿好怎么办?”
正人君子不会衣不蔽体就开门吧!
唐喻嘴上不饶人,但手很温和,轻轻将忻夏麦拉进门,但门不关。
“有话进来说。”
忻夏麦把礼物放在茶几:“刚才就想给唐老师的,您走的快我都没赶上,抱歉。”
唐喻用余光瞥了眼,看着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放着吧,忻导费心了。”
忻夏麦瞅瞅自己又瞅瞅唐喻,完了,一个色系。
唐喻穿好西装,忻夏麦又感觉他排山倒海似的寒气涌来:“忻导的项链很好看,好漂亮的蓝钻。”
忻夏麦不由得触摸着,从二次记忆起它就一直在脖子里。
“谢谢。”忻夏麦说着才发现唐喻西装的袖扣镶着钻,完了,又好像是一样的。
唐喻捏了捏袖扣:“不是蓝钻,坦桑石而已,前女友送的,现在想来她可真小气。”
忻夏麦:“……”
唐喻:“对于分手后还留着前任送的东西,忻导有何见解?”
“……”忻夏麦高跟鞋里的脚趾都卷起来了,尴尬到要把地板抠破,“很贵的话确实不忍心丢弃。”
唐喻笑里泛着一丝讥讽:“也对,好东西当然要留。这手表也是她买的,蓝色表盘。你说蓝色有那么好看吗?”
浑身蓝色的忻夏麦觉得自己即将内火攻心,有没有人可以教教她怎么说话啊!
“唐老师,世界是五彩斑斓的,你们已经各自奔赴前程,应该多感受一下多彩的世界,嗯!”忻夏麦似乎能闻到自己起烟的头顶飘着头发烧焦的臭味,“蓝色只是其中一种,不难看。”
不难看不等于好看也不等于不好看,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唐喻不声响,修长的手指从桌上勾过来一瓶卡地亚香水,深邃浓重的乌檀木香气瞬间弥漫。
忻夏麦只顾着看唐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开始朦胧失焦,洇开一片春波。
只是短暂的理智丧失,忻夏麦稍稍往门的方向退了一步:“唐老师,我们可以走了吗?”
唐喻看了眼手表,说:“五分钟之内有人会送吃的上来,对了,忻导酒量怎么样?”
忻夏麦这会儿都已经有点醉了,看看天花板看看地板,就是不敢看唐喻。
打破沉默的是送餐的服务生。服务生推车进门,往餐桌放下两杯牛奶两份色拉,说:“三文鱼色拉是按唐先生要求做的,这边是油醋汁、千岛酱和芝麻酱,请慢用。”
唐喻看了下说:“很新鲜,谢谢,还有一份麻烦送到1808。”服务生出去后唐喻又说,“忻导,吃点东西吧。”
忻夏麦吃鱼喜欢用油醋汁,吃蔬菜喜欢用芝麻酱,唐喻就很粗糙,一份千岛酱扒拉一下有味儿就行。
忻夏麦不敢坐不敢吃,唐喻瞪她:“吃啊,迟到了算你耍大牌?这么多同行一会儿有点眼力见一点听见没?”
真是叫人无奈又无力,女人确实不应该随便敲男人的门,会变得不幸。
骨子里的喜好和习惯并没有多大变化,忻夏麦用小叉把鱼肉和蔬菜分开,分别倒上不同的酱汁搅拌,然后一口荤一口素搭配着吃,小口小口嚼着,大气不敢出。
“好吃吗,忻导?”唐喻的声音里带着点撩人的黏味。
忻夏麦恍然抬头,觉得唐喻身上裹着似曾相识的味道,他是甜的,像酸涩的山楂包裹的那层糖衣,可他明明更像那颗山楂才对。
“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唐喻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菜叶子,“我跟你说话你应该给我反应,就‘嗯’也行,可以吗?”
忻夏麦点点头,这样温和的祈求一般的语气让人更难以抗拒:“我会的。唐老师,这里的色拉很好吃。我不喜欢紫甘蓝,也不喜欢胡萝卜,喜欢多加黄瓜,这份恰好是这样。”
就着温热的牛奶,忻夏麦把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喝了下去。
唐喻轻轻一笑,点点自己的唇:“一会儿去补个唇妆,六点五十我们下楼。”
“好。”忻夏麦赶紧扯了纸巾捂住自己的嘴,匆匆吃完碗里的菜叶子,落荒而逃。
唐喻翘起的嘴角没有落下,一下竟笑了出来。忻夏麦的牛奶杯上落了一道暗红色唇彩印,唐喻举着杯子,将唇印轻轻放在自己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