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齐夫人悄悄来到花园中,端坐石桌旁静静等待。
不多时,顾妙文从黑暗中走来,身上仍是那身黑衣,不过身上那股与世疏离感减轻不少。
顾妙文缓步走至石桌旁,淡然坐下。
齐夫人神色略有激动,正想说话,却被顾妙文打断:“今夜不止是你我两人的事,等他来了再说。”
他?
齐夫人赶紧转头往四周看去,难道妙文哥把他也叫来了?
不行,这两人不能见面。
“我只想知道,整个院子都被我布下禁制,你是怎么进来的?”
齐夫人听得这声音,便知道是姜铖来了。
果然,姜铖也如顾妙文一般从暗处现出身形,来到石桌旁坐下。
当这三人坐到一处,各有心事,无言尴尬感扑面而来。
就连远处躲藏的谢松也有感觉,捂脸不忍直视。
姜铖想了一想,便知道内情:“你在我布下禁制前就已经进来了对吧。是和谢松那小子一起来的?”
顾妙文没有反驳,姜铖便当他默认了。
“你在江府几日,我却始终没有发现你,可真是藏头露尾的一把好手。”
“江铖!”
姜铖看过去,却是齐夫人低声一喝,不让他以言辞羞辱顾妙文。
“小妹你可知姜铖真正身份?”
听见顾妙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齐夫人反应不及,倒是姜铖急了眼,大喝一声。
“顾妙文,我顾及你与三娘情分,一直手下留情。你想现在就死吗?”
顾妙文毫无畏惧对上去:“便是我说出来又如何,你这消息又能隐瞒多久。姜家也有人知道了吧。”
姜铖顿时说不出话来。
确实,姜家已经有人知道他在外娶妻生子。先前雷季送来姜源的书信,便是以此要挟他帮助姜源之父姜铉争夺家主之位。
齐夫人猜不出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双眼迷离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姜铖对此默不出声。
顾妙文却道:“小妹,将那条手绳还给我吧。”
齐夫人愣了半晌,才从怀中把那条串着珍珠的五彩丝绳拿出来,轻轻摆在桌面上。
顾妙文将丝绳拿在手中,取下珍珠。五彩绳收入怀中,珍珠却被推了回去。
“小妹,这颗珍珠还是你拿着,在我与姜铖不在时也可以护你安全。”
姜铖听到自己名字,看了过来。
只见三娘似哭似笑,定定看着那颗珍珠。忽然拿起来望池中一扔,正巧一条鲤鱼有感珍珠灵气跃出水面,一口将珍珠吞入腹中。
除了谢松略有心疼,没有人在意这条鱼。
“你怎么可以如此?”
齐夫人声音颤抖,眼中泪光尽数藏在黑暗中。
顾妙文面色不变,从怀中掏出一支珠花金簪。簪子顶上一朵金花,花里头嵌有细小明珠作蕊。也被他推了过去。
见了这金簪,齐夫人再也忍不住,浑身颤了起来。从头上摘出一支同样的珠花金簪,并在一起,合成一支双股钗。
钗分两股,情寄两端。
女子将金钗拆分,一半留与自己,一半赠与他人。其中情意不言而喻。
而顾妙文将半只金钗送还,意思也很明显。
姜铖原还担心顾妙文对三娘存在什么想法,没想到现在如此决绝。他本以为自己见到这幅场面会十分高兴,可看到三娘如此伤心,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顾妙文见齐夫人收好金钗,加了一句:“如今小妹也已相夫教子,也算圆了当初你的念想。既如此,我该与你道别了。”
齐夫人猛抬头看向他:“你要去哪?”
“不论去哪,大约是与小妹不复相见了。”
齐夫人看着他用最淡然的语气说出如此决绝的话,一下说不出话来。
倒是姜铖勃然大怒道:“你可知道三娘她为了你···”
“江铖,你闭嘴。”
姜铖看着三娘猛然吼出声,惨然笑着与顾妙文断了个干净。
“既如此,你去你的,我自在这里相夫教子。”
“理当如此。”
齐夫人心神黯淡,捏着双股钗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姜铖见着三娘的瘦弱背影,没有在这种时候追上去。趁人之危这种事,他不屑于做。
他除了方才说了半句话,一直静静看着这两人自己解决。不是他不主动争取,只是他想让三娘自己选择。
姜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既然对方已经退出,他有何必要再将其视为对手。
他看向顾妙文:“我还以为你会···”
“以为我会把小妹抢走?”顾妙文摇摇头。
我倒是想,可惜没时间了。
“你现在应该知道十年前究竟是谁对我出手了吧?”
姜铖神色变化一阵:“怎么,你不认为是我动的手?”
顾妙文:“你不至于那么做。”
姜铖撇撇嘴,不是不至于,是不屑于。但他却是知道是谁动的手。
根据族里传来的消息,动手的是姜家的某个旁支。至于其后主事之人,是他舅舅。
姜铖再族中虽然不是家主之位的有力竞争者,但也有几分助力。其中出力最大的便是他母亲这一脉。就连迎娶齐三娘也是为了帮他竞争家主之位。
顾妙文见了他的神情,便知道幕后黑手非同一般。
“你若不想说我也不强求,反正最终我也能查出来。这个仇我报定了。”
姜铖见他如此,叹出一口气。
舅舅啊舅舅,你做这事可真不地道。
顾妙文又说起另外一事:“此外,我想请你保护好小妹。”
姜铖撇撇嘴:“你既然自愿退出,我自然会护好她。”
“这事说说可不行。若是被姜家那些老古董知道了小妹的存在,必定会将她抓去。就连远山也是如此。”
姜铖目光凝实:“你知道姜家的那个秘密。”
这话用的是确定语气。
“无非是以圣女诞圣子,圣女死,圣子得天生机缘罢了。这事算不得什么大秘密,在其他两大世家中也有类似的秘密。
小妹体内姜家血脉浓厚,是天生圣女,一身血脉灵力浓厚。只是白马镇偏僻消息,加上小妹从未接触过修行,才传不出去而已。
我只好奇,在生下江远山后,一身血脉灵力被他继承,小妹应当身陨才是。怎么还会好好活着?”
姜铖:“当年我想劝三娘打掉胎儿时,她执意不肯。谁料一胎怀了两年三个月,生下山儿后虽然有性命之危,却终是挺了过来。我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齐夫人生产后元气大伤,虽然保住性命,却一天弱过一天。因此姜铖毅然决然废去自己所修的威明大日道相,转修牛首药神道相,以百草药气为齐夫人延寿才撑到今天。
顾妙文也想不出原因:“姜家历代圣女都无一例外身陨,小妹这般幸运定不是偶然。这事我会查清楚,你要护着她不被姜家人发现。”
如果齐夫人这个例外被姜家老怪物发现,必会引起他们兴趣,将她抓去研究。
姜铖也点点头:“这事我自然会做到。”
能令这两人站在同一战线的原因,只有齐三娘一人。
两人就齐三娘身上的隐秘说了一会,顾妙文脸色一白,匆匆离去。
躲在远处的谢松悄然跟了上去。
两人飞了不远就落下身形,谢松走上前去问:“你没事吧?”
眼中尽是关心。
顾妙文摆摆手:“无事,伤未痊愈罢了。”
又接着道:“今日过后我要闭关,你若想问情报,持我玉佩去找一人,他会告诉你所有情报。”
他在谢松耳边将这人名字与联系方法一并说出来,这才独自走远。
谢松把玩这手中玉牌,眼中看不出任何神情,自语道:“有黄泉这种情报组织帮忙,此后占尽先机,渡过劫数便多了胜算。”
又是飞了不远,顾妙文终于支撑不下去,一落地便寻了颗大树靠了过去。
顾妙文摸摸胸口,心里一顿自嘲。
黄泉魔像的反噬越来越严重,这次之后还有多长寿命,怕是十年都撑不下去了。
这才是他急着报仇的原因,等跻身仙台境界时。他离死也就差一线了,哪还余力报仇。
“黄泉剑主,你临死前救我性命,传我功法,可惜我还是报不了仇。连答应你的统一黄泉也无法做到,终是让你失望了。”
“姜铖说小妹怀远山怀了两年三个月。两年三个月,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顾妙文口中喃喃,靠在树旁沉沉睡去。
······
顾妙文离去后,姜铖思考良久,大声道:“我答应你了。”
太玄门掌门在他身后现身:“多谢江府主。”
“交易而已,你也要帮我。”
“江府主要争夺姜家家主之位?”
“为了三娘,就算不成也要争上一争。”
姜铖抬头望向天上明月。不管之后有多危险,他也要护得三娘安全。
“对了,听闻你二十年前与三娘见过面,可曾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异常?”
掌门斟酌着用语,缓缓道:“若说异常,江府主可以多多注意江远山识海中的那道红气。三娘能撑过生产死关或与此有关。”
姜铖转头看向白发白须的老道,忽然道:“多谢道长告知。”
······
谢松与掌门回到太玄门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星元峰上依旧是星光灿烂,其他峰也是一片和谐,完全看不出潜藏着何等风波。
青木峰上,祝文豹从峰顶大殿中退出,等在门外的雷季赶紧迎上去。
“祝师弟,我父亲现在心情如何?”
“师兄放心,师尊不曾生气。”
雷季这才放心入殿去见雷越。说了些他与姜源结交的事,而后才问起:“星元峰如此,我们该怎么办?”
雷越从坐定中睁开双眼:“怎么办?他们不过抢先这一次,难道还能此次抢先?”
雷季瞧着雷越脸色,斟酌良久,还是问道:“父亲,我们真要与星元峰争这个掌门之位?从前那样不也是很好?”
雷越瞥了他一眼,眼中不见愤怒,却也不见任何神情,似古井无波。
“你知道什么。星元峰祖师天星道人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才联合各峰祖师建立了太玄门而已。
你道太玄门为何一直紧盯着蛮荒森林,就连上次兽潮时也是开阳第一时间去查探情况?”
雷季如何晓得,只能回答不知。
雷越本就不期待他能答出,接着道:“蛮荒森林是座坟墓,星元峰便是守墓人。他们在这守了三千年,怎么还能拉着我们一起困在这。
我等祖师碧霄道人早就有言,我青木峰来历甚大,与星元峰固守不同,三千年后必有兴起之机。
不正应在此时?”
青木峰峰主雷越轻轻道出青木峰深藏隐秘,阵阵话语声消散在大殿中。
偌大太玄门,无人可听得此等隐秘,也无人知晓太玄门日后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