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第二日天空泛白,太和殿大门打开,谢松和东方穆清从殿内走出。
大门旁边,少女零露蜷缩身子倚在墙根处,已经陷入熟睡中。
谢松把她放到门外,并不是真要冻她。天琴阁虽然已成废墟,但山外禁法还在,致使山中温暖如春,哪里会冻人。
他这么做,无非是让她想清楚,仙人身边不是那么好跟的。
谢松轻轻弹指,一道微弱劲风柔柔打在少女肩上,让她顺着墙根倒了下去。
然而少女睡姿改变,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睡梦质量。少女躺在地上,脸上泛起傻笑,口中不断喃喃道:“阿娘,阿父,你们做的包子太好吃了,我还要。”
谢松不禁扶额,这人什么心态,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吃的。
再看看一旁的东方穆清,眼神温柔似水,嘴角不禁勾起一点弧度。
谢松无奈,只得叫醒少女:“天亮了,该醒了。”
少女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还未弄清楚眼前状况。待看清面前两人时,少女连忙跪拜道:“见过仙人老爷,仙人夫人。”
谢松暂且不纠正她的称呼,让她进去太和殿说话。
东方穆清进门时,冲她指了指嘴角。零露不解其意,待看到衣襟处的水渍时,急忙用手在嘴角抹了抹,果然是口水。
少女脸色涨的通红,在殿外整理了小会,这才小心走进太和殿中。
殿中谢松和东方穆清已经坐好。东方穆清坐在主位,谢松则是陪坐一旁。
进来之后,零露对二人行跪拜大礼,口称:“零露见过仙人老爷,仙人夫人。”
东方穆清作为地主,先开口道:“你当知道是我二人将你从春花楼救出,你才得以保全了一条性命。”
零露跪拜道:“仙人大恩大德,零露永生都会记得。”
“那我要你留在李家村,你为何不肯?”东方穆清双目凝神看向她,目光如刀。
零露支支吾吾,但感受到东方穆清的目光,心生惧意,只好道:“我不想再过和从前一样的生活,我想跟仙人学习法术。”
“你倒是诚实。”东方穆清并未收起目光,而是越加逼视过去:“那你要知道,我既然能救你性命,也能杀你。”
“我见你身世凄苦,本想给你找个良善之家生活。你却弃我好意于不顾,可知已经惹恼了我?”
零露趴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零露知道错了,实在是因为零露想要跟着仙人,才那样做的。”
“现在知错,晚了!”东方穆清喝道,抬手向零露抓去。
洁白如玉的手在零露眼中无限放大,彷如天塌一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她,仙人是真的想要杀死她。
跑!必须要跑!这样才能活下去。
她脑海中浮现出在春花楼受过的百般凌辱,当时她就跑了,结果被抓了回来。
零露双股战战,几欲跳起就跑。然而她还是没动,反而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不走,是死。走了,难道就能好好活下去了吗?
她承认她有赌的成分,她在赌那一线生机。仙人既然能救她脱离苦海,心地必然是善良的,不会杀她的。
应该不会。
零露颤抖得如同风中摇摆的身子将她的恐惧暴露无遗。
过了许久,零露睁开眼来,就见一只手掌距离自己不过半寸,不由吓的向后跳去。方才只要那只手再往前半寸,她必死无疑。
东方穆清放下手,淡淡道:“我又救了你一命。”随即坐回位置之上。
“你既然不愿过平凡生活,那就暂且跟在我身边做个侍女吧。”
零露听见东方穆清的话,愣了一愣,随即大喜:“多谢仙人夫人收留。”
这是东方穆清想到的折中办法。她虽然可怜零露身世,但不会收她入天琴阁门下。她若收弟子,那必然是要继承天琴阁道统。零露天资不够,性格也不太合适。
而留在身边做个侍女,一来也可以稳定零露日后生活,二来也给自己提个醒。
日后她再救人,决计不会这样贸然这样留在身边。
谢松不动声色旁观整件事,早就知道东方穆清的决定。
东方穆清对零露道:“你既然当我侍女,称呼必然要改。平日里,你唤我小姐便是。”
零露默默记下,而后问道:“那仙人老爷的称呼是否也要改?”
“你唤他公子便是。”东方穆清简短道。
谢松对此没有意见。
零露也将其记下,心中默默出声。我还以为是夫妻关系,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
东方穆清不知道零露在吐槽些什么,继续道:“你在我身边,行为举止皆要注意,记住知书达礼。对了,你读过书吗?”
零露面色尴尬,小声回答:“家里穷,阿父不让我去学堂。”
瞧见东方穆清脸有些黑,她又急忙道:“不过字还是认得一些的。”
“算了。”东方穆清摆摆手:“我会教你识字。”
零露大喜道:“多谢小姐。”
跟着仙人读书识字,这可是当初她想都不敢想的生活。飘飘然间,她已经开始畅想日后的美好生活了。
……
半个月后,九华皇朝境内某条大江上,一艘乌船静静行驶在水波之间。
舟楫轻摇,荡起层层水波。两岸青山耸立,偶尔传来两声猿啸鹤唳,惊动层云,随风飘散江上。
乌船之中,谢松正拿着一部棋谱和东方穆清打谱,棋盘上黑龙横霸,白子欲行斩龙之事。
两人身后,侍女零露正在勤勤恳恳练字,身旁已经摞有厚厚一沓写废的纸张。
三人离开天琴阁已经半月,从水路向九华皇朝都城进发。期间三人观山河之景,品琴棋之乐,悠哉悠哉,速度却着实不慢。江水悠悠,一日千里,不是难事。
行至入夜,船中灯火犹亮,零露已然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零露作为天琴阁侍女,东方穆清教了她几句练气口诀。零露天资有限,苦苦打坐半月,也才刚刚生出气感,炼出一点微薄灵力。
没有灵力护身,零露自然不能如谢松两人一样彻夜不眠,仍然精神不减。
月色洒下,冷浸溶溶,似银纱薄幕,自空中漫漫垂下,又似飞霰流霜,于风中飘飘飞舞。
此等景色,东方穆清坐在船头,手抚长松琴。清幽琴声传出,伴着潺潺水声,更显孤寒之意。
谢松倚靠船舷,用手拍击船舷应和琴声,目光看向面前之人。
素衣浑似雪,青丝覆银霜。幽琴独声响,只影伴孤人。
“这首曲子好听是好听,只是过于清幽了些,以至于有些孤寒凄凉之感。”
此曲名为《广寒调》,收录于九华皇朝一位乐道大家所著的《飞云谱》中。《广寒调》曲风清幽婉转,如怨如诉,如泣如慕,描绘的是太阴月中广寒之景。
琴声流转,曲调转入泣诉之声。忽然江风吹来,朵朵乌云遮蔽明月。
风声呜咽,恍惚是哪位女子独自泣泪。
一曲奏毕,东方穆清缓缓停手。这时云破月出,一道清辉洒在身上,直把东方穆清衬的好似蕊宫仙子一般。
谢松轻轻拍手,赞叹道:“地籁之境,天地为之而动。道友已悟得其中玄妙。”
琴声一动,天地皆有所感,乌云自来,风声自起,月辉自降,其中没有东方穆清半点灵力参与,皆是天地自发而动。
东方穆清将手放在长松琴上,微微笑道:“不过是一分玄妙而已,想要真正踏入地籁之境还早的很。”
两人说说笑笑,忽然神色一顿,看向乌船后方。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悠悠夜色中,一艘巨大楼船亮起通明灯火,撕破黑暗,闯入两人眼中。楼船之上旌旗飘扬,其上绣有牛首之纹。
俄而一人飞出楼船向谢松两人靠近,喊话道:“兵主出行,闲人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