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孟九转,将定风波一分为二,前半部隐秘地藏在遗书中留给顾襄,后半部纹绣在自己身体上。
也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重见光明,看到了他养育成人的徒弟。他怀着无比复杂的感情,为徒弟和女儿铺好了后路。
……曾经他告诉顾襄,不到万不得已、发生重大变故时,不要打开遗书。
同样的,在最后的嘱托里,他也叫孟梁把下半部定风波牢牢记下,若是顾襄一生顺遂,就让这半部定风波烂在自己肚子里;若顾襄有生死劫难,那么这部书,会成为换回她一命的筹码。
也是他,让孟梁在自己死后,给自己遗体涂抹药物。这样,半个月内,他们还没走回兖州幽云谷,定风波就会随着他的遗体彻底腐烂殆尽。
所以,即使没有那场雪崩,他们带回去的,也只会是一口空棺材。
这,也正是江朝欢拒婚后,孟梁跑去质问他时不小心说漏嘴、又堪堪停住的内容。
“……你知道师父为她留下了什么吗?”
“你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吗?”
诸般谜题,今天已见之答案。但为顾襄留下了这本无数人争来夺去、为之疯狂的秘籍,真的会对她有好处吗?她又为什么要去而复返,在一个月后重回幽云谷?未来的命运,又岂会皆如孟九转希冀的那样发展?
见江朝欢神色不豫,不知在想些什么,孟梁戒备地退后一步,冷冷盯着他:“你若想要我把定风波背给你,那是绝不可能的。就算你强逼于我,我有死而已,我也是用毒高手,你应该清楚。”
这声声威胁落在江朝欢耳朵里,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他淡淡地说:“你尽可放心,我不要。”
“为什么?”孟梁仍一脸防备,并不相信:“你不是最喜欢夺走别人的东西吗?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江朝欢歪过头:“是啊,但这是我的东西。”
他神情无比认真,语气却似开玩笑般,孟梁一时拿不准他是何意,只愤愤道:“你的东西?不要脸。”
逞口舌之快后随即惴惴,孟梁小心地偷眼看向他,却见他虽未发怒,但敛起了笑意,负手说道:“现在的形势,你应该有所耳闻。昨日教中刚传来信,教主伤势恶化,加之定风波旧伤催动,音伤发作之势更加难止。这定风波,我不拿,但我们这些人里,终需有人给教中一个交代。”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竟这样忠心,这么怕你的教主死了?”
江朝欢未理会他的嘲讽,淡然道:“西域旧事一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孟九转、蔡隶与定风波干系极大。时到今日,就是你的嫌疑最深。我求沈雁回给了我一个月时间,拖了这么久,三天后也到了期限。若届时拿不出一点东西,我有死而已,你和蔡隶也不怕死,但你觉得,顾襄会逃得过吗?”
孟梁眼神闪烁,望着他身后某处,咬牙切齿。
他虽不情愿,却也知道这不是威胁。顾襄是孟九转女儿,他是孟九转徒弟,就算他说顾襄对定风波一无所知,别人会信吗?
现在大家还客客气气,无外是顾云天还没到最危急之时,且还有他在前面顶着。若这些人都交不出定风波,就该轮到顾襄了吧……
可若现在就以书换命,却又分明没到孟九转所说的“生死关头”。这种局势下,不仅未必能保住顾襄,还怕会引发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孟梁沉思许久,终究抬头望向江朝欢:“你有什么办法?”
朔风冷冽,这会儿还下起了大雪,二人眉目霜雪凝结,寒意丝丝沁入。
“定风波,是一定要交的。但怎么交,交什么,还有余地。”
江朝欢咳了几下,调息片刻后,将鹤松石对西域鄯善之行的经过简略复述了一遍。
对于药材上的刻字是数字的说法,他尚无法确定是鹤松石还是梅溪桥说谎。但此刻他有些灰心,不愿求证,也不敢求证,怕连梅溪桥也与他的记忆相去甚远……
那么,正好利用这一点浑水摸鱼,就算了。
“我会和蔡隶交代好,明日你们两个当场对峙。他会说当年梅溪桥刻字的药材孟九转的确注意到了,并私藏带走,但是数字代称他破解不开,至此,你承认即可。然后,你只需照实说出孟九转临终前对你的嘱托,然后将全篇的数字代称背诵出来。”
孟梁听了,有些怀疑:“蔡隶凭什么说是数字?他应该是恨师父的吧,恨乌及屋,又怎么会帮我和顾襄作伪证?”
“蔡隶最恨的人当属教主。他也怕定风波真的落到教主手中。”江朝欢显然不想说太多:“这个不用你操心。”
孟梁面色稍霁。江朝欢的能力,他还是相信的。但转而想到另一个人:“鹤松石会不会提出异议?万一梅溪桥和他说的是直接刻字,而是他对你说谎了呢?”
“刻数字的说法是鹤松石嘴里说出来的,这个时候推翻,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何况若是他说谎,那便说明他有异心,也觊觎着定风波,我们顺着他的说法,应该正合他意,他绝不会多嘴的。”
“好吧。”
“还有,”江朝欢看向他:“鹤松石学到了定风波第二章。所以,你需要从孟九转的遗书中把前两章用数字转录出来,这样鹤松石那边才不会露馅。至于后面六章,你随便编就好。不过,你编完可别忘了,万一他们再问你,背的不一样就糟了。”
“知道了知道了。但遗书又不在我手里。”孟梁嘟囔着。看到江朝欢冰冷的目光,才道:“好吧……”
“这样还不足以把顾襄彻底摘出来。”江朝欢目光点了点那本他伪造的岐黄经:“孟九转遗书,你好好抄录一份,伪造的像一点。当然,用药水秘录的半部定风波不必复刻。”
“干什么?”
“由顾襄献给教主。就说里面孟九转留下的医术可能对教主伤势有用。”
孟梁转了转眼珠,明白他的意思是让顾襄脱去与定风波的联系,同时表现忠心。
虽然信不信,信几分是他们的事。但至少表面上都做到位了就找不出破绽。只是……孟梁迟疑着审视他:“这样,确实每个人都对顾云天有了交代。但是,你从中能获得什么好处?你图什么呢?可别跟我说仅仅为了自保。”
风雪呼啸着,盘旋着,勉强缓和了一点这压抑的沉默。
江朝欢面对他穷追不舍的目光,倏忽嘲弄一笑:“我也不希望教主得到定风波,但现在还拿你没办法。这句话,你可满意?”
已经到嘴边的一句“你是想利用我们谋划什么”硬是被孟梁噎了回去,望着江朝欢愈加森冷的面色,他心里一紧,转口问道:
“你为什么不亲自找顾襄说?她可未必同意这个计策。”
“她会的。”江朝欢笃定地说。
极低的温度下,二人呼出的气息转瞬变成森森白气,江朝欢最后看了他一眼:
“路,已经给你指明了。明天怎么做,随你。”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孟梁久久未挪动身形。
适才见他抬手之时,手腕处又隐约现出花叶之形。再观他面色苍白,不胜风雪,果然是折红英发作之象……他难道是因此对顾云天生出二心?他真的不想得到定风波吗?
到底,可以相信他吗?
……
夜色最深之时,蔡隶仍呆呆望着上方屋顶,听窗外风声猎猎,毫无睡意。心中百转千回,尽是鄯善风沙掩不住的前尘。
突然,眼前投下一片黑影,四处守卫则皆缓缓倒下。肃寂之中,来人偕风雪趋近,声音中都带着寒意,幽幽开口:
“你,真的想为梅溪桥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