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
这是大家下意识的判断。有人来到了镜影湖之上——是真正的镜影湖的湖面上,而位于镜影湖中的他们,看到的就是外界在水面的投影。
投影与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雾。这就是阻断他们的东西吧,除非他们游上去,不然在镜影湖外的人应该是看不见他们的……
等等,游?
猛然间想到这个问题,大家的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镜影湖,那么归根到底应该也是个湖,依据常识,应该是可以游上湖面的……
但是很显然,这归根到底可不是个湖。
“可以的。”不料喻遥居然一点头,给出了肯定答案,“横向的世界虽然变幻莫测,不过纵向的依附于三维世界存在,向上“游”的话有很大可能能够回到湖面上,不过你们出不去就是了。”
又听不懂了。不过,大概意思能明白,就是往上飞的话是可以回到湖面上的呗?
不对,还只是“有很大可能”。
“就是说得飞直线?”雷瑞立刻明白了喻遥的意思。
“略有偏差应该问题不大……要看镜影湖的心情了。”喻遥打趣道,“这个空间处在波动中,看你会不会运气不好,刚好撞在会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的波动上。”
“也不一定要飞哦,可以试试“想象”,想象自己在水里一般浮起来……这个世界的重力其实只是我们的错觉哦,或者说某种习惯性的心里暗示。”闪补充道。
就在这时,一直抬头向上看的星莓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那好像是……我?”
————————
寂静的月光洒落在铺满星辉的湖面上,以她的手掌为中心,星光一圈一圈地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波纹起起落落,扰动了水面倒映出的她的脸。
她是影子。这里是产生她的源头,镜影湖的水面倒映出的本该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但是她确确实实出现了,就在那。
她愣愣地看着她。那里,水面之下,另一个自己。
她能感觉到她。薄薄的水面起起伏伏,水面之间,指尖的触感是那样真实,她触碰到的绝不像是冰冷的镜子,而是活生生的人。
不过,在水面下的她,触碰到的也许是像镜子一样冰凉的感觉吧。
或者,完全没有感觉?
……
……
……
她也愣愣地望着她。
好神奇,真的好神奇。
明明已经透过裂缝见过一次,明明心底知道她是自己的影子,明明知道她有独立的意识,她也愿意相信她有独立的生命,但是当这样面对着面,手贴着手对视,她真的感觉自己好像在照镜子。
和照镜子一样,自己的脸上,应该也是和她一样的表情。
那种……完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死寂一般的表情。
她已经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她已经看到了。
影子的记忆,影子的感受,还有影子的心情。
她相信影子也看到了。
自己的期盼,朋友们的努力,还有大家的希冀。
但是现在,她好希望影子看不到。
因为她看到了,看到了影子为了救小黛所做的一切努力,看到她在雪原疾驰,在山上昏倒,还有误导雪霏后咬牙强撑起的坚强,听到了雪尘落尽时她心碎的声音。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在内疚。
但是为什么呀,这一切本来就是她自己的责任,是因为她的原因,才让这所有的压力落在了影子身上,才让这本该由她承受的一切全部给了自己的影子。
尽管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和影子也别无二异。
用尽全力,拼尽一切却也没能扭转。所有的一切宛如从山尖滚落呼啸而下的雪崩,沉沉地压在她们心头。
“对不起。”
她目光无神,口中喃喃地吐出三个无力的字语。似在和她说,又好像在说给自己。
“对不起。”
她也如梦呓般念着,似伤中的轻吟,似无力的叹息。
影子的身体突然一抖。她的肩膀不自然地一缩,面部的肌群开始细微地抽动,嘴唇也在轻轻颤抖。
“我可以……回来吗……”
她的声音在喉咙深处颤抖,几乎微不可闻。竭尽全力想要收敛的悲意还是一点一点爬上了影子的面庞,她的情绪在一点一点崩塌,直至再也控制不住。
“……”
她知道的,她不能回来。
但是她也能感觉到,她已经没有坚持下去的力量了。
她该做点什么的。星莓的心里很清楚这一事实,但是看着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看着镜影湖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星莓感觉自己的嘴唇也在轻轻颤抖。就好像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心也已经遍体鳞伤。
“……”
星莓的呼吸急促起来。
可以,只是不能。
……不能,但是可以。
对影子而言,这不算是逃避,也不算是怯弱,因为这一切本来就不该由她来负责。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星莓,可是她不是星莓。
她不是星莓,但是她努力在成为星莓的样子。
那对她来说本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因为她是星莓的影子,因为她在外期间本来就该承担星莓在此期间的责任。
……
不,不对。
她的内心中浮起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她和任何一个影子都不同,她不是自愿的,她的产生不是她的主观意志决定的,也不是星莓的主观意志决定的,不是吗?
……
不,不对。
她……确实是自愿的。
……从她在心底答应星莓的那一刻起。
所以,是她的责任。
但是现在,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金色的星纹在湖面上伴随着波光流动,在她眼中化为了飘逸的金丝带,光与影在眼中交错,重叠,融为一体。
“……”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星莓。请问你是?”
星莓轻声呢喃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影子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她愣愣地看着她。
……
“喵,不过说起来,我也觉得莺莺那个家伙挺厉害的,乐天达观活泼可爱外向开朗心地善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喵,和我差不多。”
“……莺莺?”
“噢,那是我影子的名字喵,她自己取的,说觉得这个很好听。”
……
“给你自己……取个名字呀。”
星莓在努力,努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
“……”
影子动了动嘴唇,却感觉喉咙仿佛扎满了沙尘,几乎发不出声音。
“……”
“星星……”
星莓呢喃着。她感觉到了,捕捉到了,那如同流星般划过,转瞬即逝的那一刻。
“……”
宛若扯断了封锁内心情感的最后一根线,晶莹的泪珠反射着银白色的月光,连带着她所有的委屈、悲伤一同滚落,连绵不绝,落入广阔的深邃的湖中,消失无踪。
星莓伸出了手。
她想抱住自己的影子,想让她像从前那样在自己身后无声地静随,那本该是她的避风港,是伤痕累累的她可以栖息的家。或者,至少她可以在湖边好好地哭一哭,在晨星森林静眠,放下她的心,放下她本不该担起的一切。
但是……
她的手停住了。
她……还不可以停下。
因为事情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