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这回居然是祁哥主动发问,大概终于讲到他关心的问题。“两个道士肯定不是鸿钧老祖的对手,可以一笔带过了。之后鸿钧是不是一直留在靖莱打造的那副机器人躯体内?”
“瞧这关注点,”小羽喝着冰镇橙汁,语气比冰还镇人,“难道不该先问——鸿钧后来有没有和心上人沅茉重聚?怪不得没人喜欢你,嫁给你的也是冲着你的钱。”
“你……”
陌岩见小羽这话说得重了,岔开话题,“即便重逢,对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恐怕很难接受恋人变成这副怪样子吧?”
小羽在座位里转身,目光扫过陌岩犀牛一般粗壮的躯体。“巴塞厉大人,你每过几年就要换一副形态出现在我面前,我可有认不出你来的时候?可有将你拒之门外?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玩够啊?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上,知道的说我专情,不知道的见我把大叔、鲜肉、街霸轮番领回家,还以为我口味多么飘忽不定呢!”
谁说不是呢?陌岩被问得哭笑不得。其实他只想在白鹅甸同小羽躲起来,每日靠卖字、给人看病为生。早餐买油条,晚上做一桌子菜,陪着她慢慢读书长大。又或者像半年前那样在莱瑞公学做同班同学,嬉笑打闹逗弄班主任常泽老师——他上一世的儿子。每次,都是麻烦自己找上门来的啊。
正欲解释,小羽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哈。只要心里有家,还记得回来就好。”
调教完男友,小羽继续讲她的故事。鸿钧原本将灵识附在一把匕首上,骤然间收获一副铁铸的躯体,虽没有眼耳口鼻,行动上比原先要自由、自然得多。他倒是没急去着找沅茉,才过去三年多,此时露面必然会被“那些人”重新盯上。此外,他也不希望强迫沅茉接受自己这堆丑陋的破铜烂铁,即便他相信她不会在乎。
鸿钧的计划是,去科技先进的世界里找一处三不管地带避下风头,这期间仔细研制一副精致些的机器人躯体。也不光是为了逃难和掩人耳目,他现在是真的对这个课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些帝王们、修道者们追求所谓的千年不坏之身,这不已经实现了吗?于是,鸿钧就带着故事中的女孩小羽,一齐去了那个三不管地带。一晃七年过去了,二人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又见沅茉母子。
“这个故事我讲完了,”陌岩身边的小羽说。
“啥?搞什么嘛!”祁哥像爸妈不给买游戏机的小孩子一样甩了下胳膊,“之前一堆无关紧要的讲那么详细,现在总算到了关键时刻,怎么说完就完?”
“因为后面发生的事我也不清楚。确切地说,是告诉我故事的人,她只知道这么多。”
“我来接着讲吧,”一直站在小羽座椅旁边的小圆筒机器人用他的电子声说,“后面的事情,我知道。”
小羽、祁哥、圣章闻言,惊愕地望向小机器人,后者又说:“听小羽的,咱们就先讲沅茉那边的故事,完了再回过头去交代,鸿钧和小羽姑娘在三不管地带那些年的经历。”
果然,这个小机器人就是鸿钧。要问陌岩是怎么看出来的,整座元炁山被巨大的气场笼罩,陌岩登山时就像一块磁铁在磁场中移动,顺着磁线的时候不用费力,逆着磁线的时候每一步都迈得十分艰难。越是修为高的人,自身磁性越强,受到的这种作用力就强。普通人则像塑料那般,完全不被影响。
然而在检票口遇上小机器人的时候,气场却忽然消失了。或者说,小机器人身边存在着一个气场空洞。而既然这座博物馆是鸿钧建的,他到今天还是幕后老板,陌岩断定鸿钧的灵识很可能就藏在这只不起眼的圆筒内。
“等等,故事里那个女孩还真的叫小羽?”小羽惊奇地问。
“当然。”
按说小圆筒这种低配机器人不存在面部表情,可陌岩竟然从他那两只不对称的电子眼中捕捉到了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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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鸿钧手下那员老将护送着沅茉回到他的家乡。安顿下来之后,沅茉诞下一男孩,起名鸿宝。也不知是不是怀孕期间舟车劳顿,孩子从出生起就一直小病不断。老将四处找名医来家为孩子调理,还请了附近道观里的道士来作法,以防有邪灵作祟。然而就是不见好转。
让人欣慰的是,鸿宝是个千年不遇的聪明孩子。什么东西教一遍就能印在脑海中,并举一反三。更为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精通人情世故,别人无需开口,只要搅动一下面部神色,起心动念就被这个小精灵摸到个**不离十。母亲、老将爷爷、家里的佣人都被他哄得七荤八素不说,连外来给他看病的大夫们都把这孩子当成亲生的一样照料。
“这些嘛,俺家小羽五六岁时也能做到,”陌岩在心里头暗暗给故事加了个注。当然,要她低声下气地哄人,前提是以她当前的能力唬不住、制不住对方。
鸿宝五岁那年得了场大病,大夫们开的药不吃则已,越吃越糟。先是高烧,烧得连亲妈和老将都认不出来。随后吃什么吐什么,原本就不胖,现如今瘦得跟只风筝差不多。沅茉日日落泪,生怕风筝的线一断,她就再也追不回她的大宝。
这天,院门外忽然来了个陌生男人。年龄?年龄这种东西似乎与他不沾边,就像性别与锅碗瓢盆不沾边一样。按说鸿钧已具备远古战神的气质,这位却让人一见之下就有跪地膜拜的冲动。那一头乌发如凡人一生只可偷窥一次的仙山瀑布,青玉色的长袍似乎是在云端中隐现,面上的五官用“美”来形容是种亵渎。这个人的容颜让人想起日落后留在西方地平线上的一抹绛霞,白雪覆盖的松林里独立枝头的丹雀,绝壁上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
“暂停!”小羽打断小圆筒的故事,“在早些年流传的那些民间故事里,多媒体还不发达,很多普通老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个长得好看的。哎,忽然间遇上个选美季军、三线城市男模什么的,就认为天上仅有、世间绝无,能想出来的好词儿都往他身上扣。要知现如今天界与道门公认,神仙里没人及得上我兮远伯伯好看,佛门里则数他们燃灯师徒……”
小羽抬手指了下陌岩。
“来的这位大神是谁,后文中肯定有揭示的吧?别到时候一听名头——嘿呦,原来说的是他呀!整容了么这是?那就尴尬了啊。”
小圆筒无法点头,发出两声叮咚表示附和,“好,好,听小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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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老将说,仙长今日碰巧路过此地,感应到某座府中有个孩儿身患怪疾,遂移仙驾来访。沅茉闻讯,急忙整理衣冠来到前厅,冲仙长恭敬地行了个万福。换作普通妇人,这种情况下恐怕会三跪九磕地哀求仙长为儿子治病。
沅茉毕竟是鸿钧的爱人,见过世面,也知尘世之上另有高端社会之间的争斗。当下礼貌镇定、不卑不亢地说:“仙长来访民女住处,令蓬荜生辉。睹仙长之气度,定是上界高爵显位的贵人。可否请教尊名,日后也好在自家祠堂里供奉牌位,叫子子孙孙都记得仙长的恩情。”
这话说得虽然客气,实则不无警诫之意。仙长您本事大,想要救我们家孩儿还是要灭我满门,均为抬手之劳。然而您既然是仙界有头脸的人物,做下的事迟早会传出去,给俺家鸿钧知道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男人眼中流光闪过,首次正视妇人,两个字从冰玉唇中轻吐:“东华。”
沅茉又躬身行了个万福,“原来是帝君。”
东华点了下头,“在下曾与夫人的夫君在玉清宫照过几次面。听闻他有难,今日恰好得闲,便来看望一下故人之子。”
“有劳帝君惦记。犬子两个月前得了怪病,请过的大夫均无能为力。”
东华帝君闻言后点了下头,倒也没有要求入内。抬起两臂上的宽袖在空中拂了两下,沅茉自己连同身边的房屋都变得半透明起来,可以一眼望到屋外的街道与鸿宝的寝室。令人不安的是,空气中多了几条暗黑气流,正由四面八方朝着鸿宝的寝室汇集。这、这是有人在加害鸿宝么?
东华待沅茉看个真切后,将两手收回抱在胸前,手中像是虚虚地握着个圆球。一片耀眼的光亮从球中射出,瞬间将四周的黑流驱散。东华放低双手,周围的景物也恢复原状。
“公子性命暂时无碍,”东华说道,“只是,既然有人存心害他,一计不成恐会再生一计。不如让公子跟我走,鸿钧上人何时归来,请他去我那里把公子领回便是。”
“这……”沅茉犹豫了。鸿宝是她的命根子,便是分开一天也舍不得。可若是因为她的软弱让鸿宝丧命,那她可就罪无可赦了。
“娘!我好了我好了!”说话间,鸿宝自己从门外跑了进来。身子还很羸弱,可气色是从未见过的圆润。一把抱住母亲的腿,扭头见东华站在那里,冲东华热情地一笑。
“哎呦,我说我这病怎么忽然就好了呢,原来家里来了位贵客!敢情贵客这一进屋啊,就替我赶走了九成的晦气,可见是位大福大贵之人,出门有祥云绕顶。现在见到贵客的面儿,居然还长得那么好看!我这一高兴啊,余下的一成不适也无影无踪了呢。”
嗬,还真有这么会说话的小孩?陌岩听得莞尔,心道小羽若是有天碰上这位鸿宝,俩人不知谁说得过谁?
“不能跟那家伙走,”耳中听小羽语气不善地说,“这位帝君的事迹,我和我家大宝听一个叫歆茹的女鬼提过。人品着实不咋地,基本上可以用衣冠禽兽来形容。”
“这回,倒不一定,”陌岩对她说,“也许真是一片好心。”
陌岩的这个猜测当然是有依据的。有消息传,早些年东华对天庭的主事者玉帝张坚颇有不满,欲取而代之,后不知为何作罢。按说帝君的地位与名气远在玉帝之上,然而前者为“闲神”,后者掌实权,能动用的权力还是不一样的。至于张坚被灵宝抢走王母后主动退位、由小羽的兮远伯伯在选拔赛中使阴招获胜,那是很后来的事了。
陌岩的推测是,当时东华得知鸿钧出事,不知所踪,在凡间留下一个子嗣。东华坚信以鸿钧的能耐迟早会归来,所以他这时去照应一下,卖个人情,好为将来自己争夺玉帝之位铺路。鸿钧可不是轻易站队之人,且看民间传说神话故事里基本见不到这位远古大神的身影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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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故事中,以东华如此尊贵的身份,听过的奉承话比东海的泥沙还多。然而这回出自一五岁娃儿之口,也不可能是谁提前教他的,东华心中亦是由衷的喜悦。当下向沅茉提议,“这样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派人送公子回家,与夫人团聚个十天半月的,如何?”
沅茉一想,看来她给鸿钧生孩子的事早已不是秘密。自己一个弱女子,鸿钧得罪的又都是些厉害人物,真把孩子留在身边,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人算计死了。罢了,就让孩子跟着大神吧。鸿宝随他爹,能力与悟性远在普通人之上,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东华于是便领着这个人见人爱的小男孩回到自己的仙府。这之前,东华都是一个人住。陌岩记得那次同小羽在鬼屋里听歆茹说过,东华这千万年下来,有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子嗣上却十分吝惜。除了后来歆茹生的那对龙凤胎,就只有爇仑仙子七年前为他诞下的一个女儿。
东华很喜欢这个女儿,鸿宝到来之前,隔三差五就去爇仑府上看那对母女。渐渐地,东华来得不那么勤了,来了也待不了多久,爇仑本以为他又有新欢了。一打听,才知道帝君府上住进来个男孩。哎呦,那孩子的一张嘴,男女老少都没有不着他道的!而且聪明得举世罕见,据说帝君只要闲下来,就亲自教他文学、数理、法术。帝君原本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风格,现如今竟比凡间那些老来得子的宅男还宠这个孩子。
这下可把爇仑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肯定是私生子无疑,这对她可是致命的打击。嗯,帝君有很多女人不假,可迄今为止只跟她爇仑生过一个女儿,这点上一直让爇仑自诩为他没有名分的正妻。现在不止同别人生了个儿子,还接到自己身边,日日悉心调教,教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怎么办,除掉那个男孩吗?爇仑可没这个胆儿,帝君的手腕和心性她再熟悉不过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永久地离间这父子二人呢?好在平日与她交往的都不是凡人。很快,就给爇仑打听到一条毒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