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屋三楼的后台临时仓库里,顶上挂着暗金色的萤灯,两侧陈列着大量油画、雕像和陶瓷,而一对几近血红的罐装知识悬浮在空中,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看上去分外诡异。
“须弥的土地上发生任何奇谈怪事,皆是须弥人自己的问题,我等异国之人无权过问,但若是有人试图以异国而来的魔神余孽侵扰璃月,则必将付出相应的代价。”
钟离面不改色缓缓摇头,瞳孔中倒映出如水波摇曳的赤色光华。
“那钟离……你有办法解决掉这两枚【神明罐装知识】吗?”
派蒙急忙开口询问,但钟离却没有正面回答小家伙的问题,只是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用极为复杂的眼神注视着缓慢旋转的罐装知识。
“知识本身只是储存在媒介之中的信息,实质仍是无形之物,想要从根源上彻底消除其影响,仍需意识层面的能力才行。”
派蒙有些紧张地追问:“那还是没办法吗?”
“也不尽然。”钟离的神情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语气也异常沉稳,“正如我所说,在虚空系统诞生之前,人脑是唯一能够独立承载知识的容器。这些所谓的【神明罐装知识】确实有种凶煞之气,但不去理解其内容,再断绝其传播的途径,比如在洞天中将容器毁去,应当不会酿成更大的祸患。”
“但如若任由这场【请仙典仪】进行下去,这些知识将成为从地脉之中召请神明意志的信标,并将作为构成伪神的养料,毫无保留地映射在赴宴者的脑海之内,被宾客们直视学习。”
“此等禁忌知识,足以让所有目视者在瞬间陷入疯狂。”
钟离静静望着旅行者,瞳孔里原本属于人性的部分似乎在逐渐散去,来自神明的沉重压迫感在刹那间浮现。
“除此之外……法玛斯也能解决禁忌知识污染的问题,直接将这些知识录入他的脑海就可以了,毕竟他知道的禁忌知识绝不会比任何人少。”
钟离语出惊人,引得派蒙与旅行者暂时忽略了对方冷冰冰的神色,同时睁大双眼用好奇的眼神注视着钟老爷子。
“出于无法言明的理由,法玛斯曾与命运做出交易,担任禁忌知识的守秘人,在此后的数十年间保持缄默,不再开口言语,直到名为【喀俄涅】的雪花落下……命运已然终结,但他仍将永世负担此任。”
“臭保底人?喀俄涅?”
派蒙急忙向前探出身子追问,但钟离却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抬手朝空中虚握。
两枚神明罐装知识周围迅速汇聚起浓郁的金芒,逐渐压缩成只有日落果大小、形似琥珀的光滑球体,丝滑的落进钟离手心。
“派蒙小朋友若是好奇,不妨直接问他,想必他不屑隐瞒……但我与法玛斯都只是今日之事的变数,倘若无人处理此事,璃月又应作何应对?”
钟离捏着手中的圆球皱眉思索,下意识的活动手指盘了起来,等到旅行者与派蒙脸上同时出现了欲言又止的神情,钟离才想起琥珀球里是足以威胁璃月安危的禁忌知识。
“咳…在下已经用洞天之力将这两枚禁忌知识暂时封锁起来,稍后转交给法玛斯即可。”
“此事便算是解决,我们可以返回主会场……”
钟离环顾四周,确认没有遗漏后,刚想带着两人离开这处临时仓库,但话还没说完,宴会厅方向就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步履摇晃的剧烈震动。
“宴会厅里发生了战斗!”
经验丰富的旅行者立刻判断出,这种响动是由武器与异种元素力碰撞导致,遂拔出了藏匿在身后的无锋剑。
只是当旅行者看向钟离,想要询问下一步行动时,视线却逐渐模糊起来。
少女胸前的徽章泛起微光。
旅行者只觉浑身无力,面前的所有东西都带着重影,视野不断缩小,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映入眼帘的是钟离关切的目光以及派蒙朝她伸来的小手。
下一瞬,少女像是进入了其他人的视野之中,目所能及之处均被烈焰染作鲜红,燃烧的书架木梁、丝绸地毯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焦糊味,被烧成焦炭的人类躯体蜷缩弯折、嶙峋阴影横陈,场面犹如炼狱。
能使躯壳融化的高温与剧痛炙烤着旅行者的肌肤,痛苦自呼吸道蔓延,似乎整个人要从芯子里烧起来,她被千钧力道死死按在某个角落,激烈萦绕的痛楚麻痹了行动,无知无觉的死亡反倒像是解脱。
但在此般炽烈蚀骨的大火之中,仍有微弱如火星般的生命在不断挣扎。
旅行者努力睁大双眼,隔着浓烟与不断生长的火焰,只能依稀分辨出燃烧的书桌后蜷缩着一位幼小的女孩。
她吸入了过多浓烟,声音暗哑地开口呼救,却连个完整的音节都未能吐出,剧烈的求生欲使她努力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那个早已僵硬、却依然死死将她抱在怀中的双臂。
小女孩周围零落着十数具焦黑的尸骸,但并不全是被烧死的,从逝者身上伤口来看,在大火燃烧之前他们便已死去多时了。
以孩童稚嫩的力量,能在火场中存活到现在已是奇迹,她无法挣脱已然逝去多时的母亲怀抱。
在一个时辰之前,一伙歹徒闯入她的家中,在短短半炷香时间里,将她全家上下十七八口人悉数斩杀剑下。
那伙贼人行事潦草,幽蓝刀刃自她母亲心口当胸穿过后,杀人者并未费心确认妇人怀中小儿的生死。
她屏息躺在凝固的血泊之中许久,之后便是凌乱脚步声,与沉重之物被丢弃在房间地板上的声音,几桶火油,一把火折子,不消片刻,烈火便会焚尽一切罪恶。
犹记那时是请仙典仪当日,万人空巷,女孩家的祖宅就在玉京台内,不过是数个街坊的距离,青天白日之下遭此横劫,却足足半个时辰都无人问津。
毕竟那可是整年唯一能够目睹岩王帝君真容的机会,怎么想都比十几条凡人性命更加重要。
那时她尚且年幼,尚不懂得将这一切归咎于神明,归咎于街坊四邻,归咎于玉京台的政敌,归咎于玩忽职守的千岩军巡逻队,归咎于无力的自己。彼时她渴望获救的理由,如正在折磨她的剧痛一般单纯而炽烈——
复仇!向“真凶”复仇!
“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微茫的可能性,漫天的神明啊,如果能获救,如果能活下来,我一定……”
下一瞬,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握紧了她的手,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将她从死尸怀中强行扯了出来,紧接着,头顶烧垮的房梁伴着令人牙酸的重响轰然垮塌,将她原本所在的位置永远地埋葬在了瓦砾之下。
救她那人身边无风无烟,热气在他周围折射扭曲,看似凶猛的烈火不能贴近他分毫。
孩童瘫倒在地,意识模糊,隐约瞥见似乎有一袭绣着华贵纹饰的白袍凑近,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典仪上才需用到的霓裳花熏香的香气。
“孩子,你还好吗?”
温和且带着宏大回响的声音响起,那个救了她的男人以手托起她的项背,那是一双自肌理血管皆为鎏金色,如同名匠以黄金与墨玉为底雕琢的手臂。
女孩用手掌狠狠捏住了身下被烤得滚烫的一抔焦土,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有棱有角的沉重物件硌痛了掌心。
那是一枚如眼前这个男人垂下的眼瞳那般,闪烁着摇曳绚烂金色光泽的神之眼。
就在男人将孩童抱出火场之时,女孩朝着
旅行者站立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那瞬间,荧妹看清了女孩的眼睛,那是与自己几乎相同、却更加懂得隐忍与伪装的琥珀色眼眸,而这双眼睛日后的主人,就是如今晚宴的举办者、银原厅主管、隐匿的八门之首……
宁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