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那个正午,当苏思安以弟弟的身份出现在王红菱的婚礼,他破天荒第一次喝醉了,但那一刻他的大脑依然出奇的冷静。
遇见师妹之前,他是打心眼里喜爱红菱姐姐的,但他那时太年轻,唯一一次真情流露,还被红菱一笑而过,他知道红菱也爱自己,但那只是姐姐对弟弟的疼爱。
不容置否,就是这份朦朦胧胧的没有两个人真正心灵碰撞的爱,却是苏思安童年中最珍贵的回忆------依赖、羞涩、温暖、期待,以及第一次青春的悸动。
三天假期已满,苏思安再次回到灶前熬起永远熬不到头的清汤。
这一周师傅值夜班,两兄弟终于等到了和师傅独处的时间,下班后不约而同留在了厨房,师傅端着大陶瓷茶杯坐在椅子上,冲谷月明眨眨眼,“小子,喝点凉水解解渴?”。
谷月明接过茶杯呷了一口,随手递给师兄:“瞧你满头的汗,喝口水凉快凉快。”
站了半天灶台,苏思安也确实有些渴了,顺手接过茶杯仰头呷了一大口。
好苦、好辣!
原来茶杯里装的是白酒!
杨厨一脸得意的笑容:“别吐、别吐,不要糟蹋了我的五粮液。”
一股热浪穿过喉咙瞬间直抵胃袋,苏思安张嘴让凉风快速通过火辣的舌尖,“师傅,我娘说喝酒误事,打小不让我和哥哥沾染那东西。”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师傅就喜欢喝酒,想跟我学本事,不会喝酒可不行。”杨乐春满脸狡黠的笑容,开心的说道。
两年的建筑生涯,苏思安在工友们好意怂恿之下,也曾品尝过几种劣质的白酒,来到招待所后,同事聚会他也一直推脱说自己从不饮酒那,只也不过是遵守母亲的教训轻易不碰而已。
师傅接过茶杯:“好小子,这一口足足干了三两,晕了没?”
拜师这么长时间,苏思安第一次见到师傅的笑脸,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以前喝过一回,一瓶没上头。”
师傅瞪大了眼睛足足看了徒弟三分钟:“小子,说的是实话?”
“徒弟不敢骗师傅。”苏思安一脸坦然。
“臭小子,师傅可怜你,怕没人教你个傻蛋,想不到跟我挺对路,还真让我捡着宝了,难得师傅高兴,有啥要求今天全都满足你。”
苏思安想了想斗胆说:“自从拜了师傅,这些日子尽是熬汤了,您老教我俩做个菜吧。”
杨厨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料台,配菜盘里仅余几颗白菜心,点点头说:“好吧,师傅就用你熬的清汤,做一盘‘清水白菜’,不要小瞧了这盘白菜,那可是国宴上的一道名菜呦。”
“月明,点火。”
“白菜···也能上国宴?”师傅的活,让苏思安哑然失笑。
杨厨看了一眼弟子:“白菜虽然普通,关键是这锅清汤金贵呀,跟师弟说说这锅汤需要什么食材。”
熬了将近半年汤,每日所用食材及比例张口即来:“老母鸡两只、猪肘子一个、猪龙骨数块、老鸭半只去掉表皮和油脂、鸡脯肉、鸡腿肉各三斤、清水三十五斤。”
“好”师傅点点头:“相传,清水白菜由颇受慈禧太后赏识的川菜名厨黄敬临首创。”
说着话,炒勺内加入两勺高汤,将白菜心用竹签周身插遍,轻轻推进沸汤中焯到七成熟,漏勺捞起,用手勺舀起沸汤反复浇淋,直至完全熟透。
白菜心码于盘底,另起一锅,清汤一勺,枸杞三枚,精盐两克,烧开倒入汤盘,最后撒上少许香葱末。
“品一品,师傅这道清水白菜上不上得了国宴。”杨乐春说着话随手熄灭灶火。
苏思安迟疑地夹起一颗菜心慢慢品味,溢美之词不禁脱口而出:
“初觉白菜心清鲜淡雅,唇齿间慢慢品出清汤的浓醇厚重,不油不腻,清香爽口,师傅,好鲜美的味道啊。”
杨厨看着弟子一脸陶醉的样子,忍不住调侃说:“果然是高材生,品菜也能拼出诗意,小子,这些日子的清汤没有白熬吧,要说这山珍海味,只要料子足,每个厨师都能做出好味道,可把平常人家天天离不了的白菜萝卜做成佳肴却是难上加难,小子,上心学吧。”
师徒三人正在精妙的厨艺中徜徉,白梅不知何时闯进后厨,“关起门来授徒,二位弟弟好福气呀。”
挥挥手里的酒瓶:“杨厨,三号包间的孙子装大款,开了三瓶五粮液喝了两瓶,这一瓶算孝敬他杨爷爷您了。”
杨厨脸色一沉:“仔卖爷田不心疼,公款吃喝当然无所谓了,要是自己掏腰包,他还能这么穷大方吗?”
小谷狡黠地瞟了一眼白梅,帮师傅收好酒:“请白姐姐尝尝师傅的这道‘清水白菜’。”
白梅瞟了一眼汤盘撇撇嘴说:“姐还是免了吧,吃了二十多年白菜,够够得了。”
温柔地瞟了苏思安一眼:“思安弟弟,明天中午姐陪你买床品,下班等我呀。”
杨厨一愣,第一次把自己这个略显生涩的徒弟和眼前世故圆滑的姑娘联系在一起,瞟了一眼白梅戏谑道:“大姐,啥时候跟这小子搞在一起了?您这是老牛吃嫩草啊,不怕伤了牙口?”
白梅也不恼,朗声大笑:“杨头,姐算知道你收徒的标准了------帅哥两枚,你这是要挑女婿呀。”
苏思安和谷月明回到宿舍已是夜九点,苏思安有些意犹未尽:“月明,我第一次发现师父冲我笑了吔,心里真暖和。”
师弟的一如既往的笑着:“这说明你经过了师傅的考验,你以为师傅不搭理就是讨厌你呀,天天暗地里瞅着你呢。”
苏思安大悟:“怪不得你小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敢情你早就经过师傅考验了?”
谷月明点点头:“王班长没有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师傅跟他打过招呼了。”
“是呀,你正该是师傅的首选,活好,人又聪明,不像我只会傻干,还不会做人。”
“你这是变相夸自己吗?诚实能干的人连坏蛋都喜欢,更不用说师傅了。”
到底是涉世不深,师弟的话顿时让苏思安一脑子浆糊:“坏人为什么会喜欢我?”
“坏人也是人啊,他也要挣钱吃饭呀,你的诚实会让他不必刻意戒备你的存在,你的能干替他少受疲劳之苦,何乐而不为?”谷月明虽然年龄小,社会阅历却比师哥老道。
苏思安只想早点学到师傅的手艺,人情世故于他心中并无太多的是是非非,“也就是说,从今天起师傅愿意教我们了?”
谷月明白了一眼师兄:
“不是师傅不愿意教,他老人家确实忙,前些日子家里又遇到了些麻烦,不过现在好了。”
突然压低声音说:“师傅有个女儿叫初荷,山东舞蹈学院的高材生,毕业后一直飘在省城,听说年前决定回家了,所以今天师傅特别高兴,咱俩这是占了师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