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晨星落脚之地是一处山脚下的小平原,环境真的很好,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蓝天下的大地被森林和草原所覆盖,令人陶醉的绿色娇艳欲滴。
正是春末夏初之季,气候宜人。
可初步扫描了全球之后,他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并不好。
此时的地球纪年叫做威慑纪元六十一年。
自威慑纪元开始后,重工业几乎全部移到了太空轨道,生态环境迅速恢复,已经接近了工业革命前的水平。由于人口减少和粮食生产工业化,耕地也在消失,地球正在变成一个大公园。
远处的城市像个长满了圣诞树的森林,森林高耸入云,光辉灿烂的大楼像叶子般挂满了每一根树枝。繁多的浮空飞车像虫群一般在森林中穿梭。
科技发达,社会保障体系完善,繁重的体力劳动被智能机械替代,民众的生活质量相当的优渥。
但一切的光鲜之下,隐藏着无数的智子,时时刻刻监视着地球,四光年之外的敌人正在虎视眈眈。
牧晨星知道自己已经被智子发现了,但他并不在意那帮像史莱姆一样的外星人。
那种宇航级文明,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无论是他掌握的魔法还是科技,对三体人来说,无异于神话,他们看不穿,更读不懂。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他苦笑着感叹了一句。
三体人在这个宇宙,连大一点的虫子都算不上。而此时的地球,被小虫子碾压。
他当然不怕虫子。
真正让他觉得危险的是动不动就发射二向箔,恨不得把整个宇宙都变成二维的歌者文明,以及那些想重启宇宙的归零者。
这个世界的高等文明不想维护宇宙,他们比的是谁能把宇宙炸个稀巴烂谁就牛逼。
黑暗森林法则横行,每一个文明都把自己活成了藏在阴暗中的刺猬,每一根刺都流着致命的毒液,每一个望向宇宙深空的眼睛都是一支狙击目镜,随时准备干掉敌人。
就像一群饱受战争摧残,患有极其严重的战后创伤应激障碍综合症的遗民。不干掉视线中的所有人,他们就没有安全感。
而在这样的背景下,现在的地球人却活得精致而又安闲,主流文化追求柔和与美好。
牧晨星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这样的社会思潮,也没有去捕获智子,虽然这玩意的制造技术对他很有用。
将原子核中的质子在二维展开,然后还能折叠回十一维,操纵微观粒子又是降维又是升维,这是一个初步进入宇航级的文明能够做到的事?
超神宇宙的造神级文明都做不到。
可事实就在眼前,容不得怀疑,他觉得这个技术肯定能帮助自己完善五代神体项目。
但这个宇宙的情况有些复杂,他不想贸然行动,准备稳一手,多收集一些情报再说。
侵入地球的户籍系统,给自己编了个刚被唤醒没多久的公元人身份,来到了最近的城市。大北平变成了几千平方公里的巨大森林,让他有点不太适应。
走在参天巨树的枝条上,每根树枝都是一条极为宽阔的大街,路面飘浮着许多信息窗口,使得街道像一条五光十色的河流。
时常有几个窗口从道路的主流中飘出来,跟着他走一小段,发现不感兴趣之后又飘回到主流中去。信息技术和投影技术相当的发达。
街上的行人面容白嫩姣好,长发披肩,身材苗条柔软,仿佛骨头都是面团做的,举止优雅轻柔,说话声音随着微风传过来,细软而甜美。
女人味浓得呛鼻子。
牧晨星嫌弃的皱了皱眉,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男的,画着精致的妆容,体态婀娜,比娘们还娘们的男人。
真尼玛应了一句古话,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他只用肉眼分辨不出来,干脆避开人流,独自走在临近高空的街道边缘,显得孤单且另类。
其实,不只他在避开别人,别人也在避开他。
“公元人”、“粗鲁”、“野蛮”、“肮脏”之类的悄声谈论,不断的飘进耳中。
这个时代的“现代人”长得都比较柔弱,男生女相和二尾子都能冠以雄壮、阳刚的赞美,绝大部分人的长相和装扮,基本趋于女性化,柔弱的女性才符合大众审美。
像牧晨星这种在多元宇宙都能够赞一句帅哥的男性,在这个时代就是粗犷、野蛮、危险的象征,人数极为稀少,只有刚解冻的公元人才会保持这种风格。
也不知道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他见过母系社会,也了解像天使那样的单性文明,但这种自我阉割式的社会形态,还真是头一次见。
轻轻的摇了摇头,没理会那些无知无畏的愚蠢生物。
那种柔弱的**和灵魂,他一口气就能吹灭,但没必要跟她们计较。
启源的大部分算力在通过微波辐射,探查着宇宙深空,准备先建立详实的太阳系模型,然后再向外拓展星图。
而他在浏览着街上的信息窗口,打发着时间。
众多的信息之中,一张图片与周围格格不入,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个男人,公元人,面色憔悴,头发蓬乱,站在一座黑色的墓碑旁。
他和墓碑处于阴冷的暗影中,但双眼似乎映射着天边的晨曦,微弱,但明亮。
下面有一行字幕:在他那个时代,杀人是要判死刑的。
信息流之中大放厥词的诋毁,牧晨星左耳进右耳出,他只是看着那张图片,那个人。
只因为那个人叫罗辑。
一个领悟了黑暗森林法则,在绝望中守住了地球的战士。
牧晨星仔细的翻阅着相关的暗信息,研究着罗辑的生平。
年轻时不用看,太尼玛吊儿郎当了。一星期换一个女朋友,真性福。
后来,在悟出黑暗森林法则之后,一直掌握着威慑的控制权。他的手中,先是握着太阳核弹链的起爆开关,后来握着引力波的发射开关。
三体与地球,两个世界的战略平衡,像一个倒放的金字塔,令人心悸地支撑在他这样一个针尖般的原点上。
黑暗森林威慑是悬在两个世界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罗辑就是悬剑的发丝。
他被称为执剑人。
岁月在诡异的平衡中流逝,威慑已经建立了六十一年,已过百岁的罗辑仍旧执掌着威慑控制权。
他在人们眼中的形象也在慢慢的变化,由救世主,一天一天的,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和毁灭世界的暴君。
如今,没人喜欢罗辑。
主张对三体世界采取强硬政策的鹰派不喜欢他。
强硬派企图彻底解除三体世界武装的苛刻条件没有通过,他们认为罗辑不尽职。
温和的鸽派同样不喜欢他,甚至在诋毁他。
他们指控罗辑泄露187J3X1恒星系的坐标,致使那个星系被摧毁,有毁灭文明世界的嫌疑,是极其野蛮与罪恶的,必须进行审判。
非常“尊重人权”的想法。
但那帮天真的蠢货并没有意识到,如果没有罗辑的“野蛮与罪恶”,三体人会不会尊重地球的人权?
他们不会去想这个,他们只会享受由别人带来的和平。
反正,事到如今,没人感激罗辑。
民众高呼的口号是——更换执剑人。
整个社会都在害怕罗辑,害怕公元人的野蛮,他们喜欢温柔美丽的守护者,而不是杀意勃发的战士。
所以,温柔美丽的程心被唤醒了。
曾经云天明送给程心的礼物DX3906,现在被证明并不是一颗裸星,它带有两颗行星,从其中一颗行星的质量、轨道和大气光谱推测,极有可能是一颗与地球十分相似的类地行星。
所以,拥有一个世界的程心小姐,被民众捧上了神坛,即便以此时地球的宇航技术根本到不了那里,可大量的民众还是视她为神。
因为她温柔美丽,还有一个世界,这完美的契合了他们对守护者的幻想。
而程心去联合国总部,参加DX3906恒星系中两颗行星的转让仪式,便引来了大量的簇拥。
牧晨星屏蔽了监视器,传送到纽约联合国总部的广场,想要亲眼看一看程心的样子,她居然能够打动十几亿人的心。
三体宇宙的地球一共只有四十二亿人,居然有将近三分之一在支持她。
真的很让人好奇。
踏足广场之时,正好目睹了名场面。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走上去,把怀中几个月大的孩子递给了程心。
那个可爱的小宝宝甜甜地笑着。
年轻的母亲在人群中高呼:“看!她是圣母玛丽亚,她真的是!”
然后转向程心,热泪盈眶地双手合十,仿佛是在祈祷:“美丽善良的圣母,保护这个世界吧,不要让那些野蛮的嗜血的男人毁掉这美好的一切。”
人群发出应和的欢呼声。
然后,程心决定参选执剑人。
牧晨星忍住了一巴掌拍醒在场所有人的冲动。
天真的民众,幼稚的偶像,盲目的站在悬崖之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忧患意识。
程心拥有美丽的躯壳和温柔的气质,可在这样一个时代,她不该站在高处。她,没有战士的资质。
四光年之外的敌人在摩拳擦掌,六颗水滴在距离地球一千五百万公里的警戒圈外潜伏,而这里却在为圣母欢呼。
“这个世界到底值不值得拯救?”他的心中满是犹豫。
牧晨星决定去问一问这个世界的智者。
威慑控制中心是人类所建造的最深的建筑,位于地下四十五公里,已经穿过了地壳,深人到莫霍不连续面下的地幔之中。
这里的压力和温度都比地壳高许多,地层的主要成分是坚固的橄榄岩。
他当然不会去坐深入地下的电梯,正常程序他可走不了,而是直接传送到了威慑控制中心的核心区域。这里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引力波宇宙广播系统零号控制站,就写在钢铁大门的外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广阔的空白和空旷。
这是一间半圆形的大厅,迎面是一堵半弧形的白墙,表面有些半透明,像是冰做的,地板和穹顶都是洁净的白色。
像坟墓一样简洁。
也像是一只没有眸子的空眼球,透出一种荒凉的茫然。
然后他看到了罗辑。
罗辑盘腿端坐在白色大厅的正中,面对着那堵弧形白墙。
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很长,但不乱,梳理得很整齐,也都是纯白色,几乎与白墙融为一体,这使得他身上整洁的黑色中山装格外醒目。
他就端坐在那里,稳稳当当,巍然不动,完全没有百岁老人的虚弱,像是一个随时能拔剑出鞘的战士。
右手握着一个红色的条状物,那就是执剑人的剑柄——引力波广播的启动开关。
引力波发射的基本原理是极高质量密度的长弦的振动。
最理想的发射天线是黑洞,可以用大量微型黑洞连成一条长链,在振动中发射引力波。
但这个技术的难度大到无法想象,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简并态物质构成振动弦。
这应该算是第三代威慑设备。
不得不说,这两百来年,地球人为了在三体人的威胁中活下来,真的是耗尽了心思。
罗辑对牧晨星的到来丝毫没有反应,只是盯着面前的白墙,盯着四光年以外的敌人。
他已经与三体世界对视了五十四年,由一个玩世不恭的人,变成一位面壁五十四年的真正的面壁者。
一位五十四年执剑待发的地球文明的守护者。
这五十四年中,他一直在沉默中坚守,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完完全全的把自己变成了一台威摄机器,一枚在半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中每一秒都一触即发的地雷,维持着两个世界恐怖的平衡。
易地而处,牧晨星承认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步,如此坚韧的意志,太惊人了。虽然**羸弱,但毋庸置疑,面前之人是一位强大的战士。
“虽然我很钦佩你的行为,但你这样对我不理不睬,让我感觉很没有面子啊。”
他轻轻滑动了一下手指,治愈了罗辑的声带与咽喉的肌肉,也顺势治疗了一下这位百岁老人的身体。
“很显然,我并不是你的幻觉。”他微笑着释放自己的善意。
可惜,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罗辑的眼睛仍旧死死的盯着那面白墙。
“又一个外星人吗?”声音沙哑干涩,但话音之中没有丝毫的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