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是周柏的进士庆典,祖地周围热闹非凡,锣鼓喧嚣。
来自各地的贵宾络绎不绝,送礼的车队在进士牌坊前排成长龙,不知道的还以为某个大城的繁华集市,堵得水泄不通。
期间周柏偶尔会露面接待客人,比如远道而来的州郡豪强代表,又如平苍的很多族长亲至,这些都是他可以争取的助力,礼仪尊重不能丢。
史郁二老甚至领着家里的嫡子前来赴宴,在众目睽睽下,让两个县豪家族的下一代家主,向周柏行晚辈礼。
他们不仅不再暗提入赘联姻一事,更是让史家郁家以后自认低周家一头。
这是周柏回乡后,第一次有县豪级别的家族如此表态,只差公开承认周族的主导地位。
在场的宾客无不震惊,莫非史郁二老有内幕消息,不然怎么就要站队?
赵家不是善茬,新任县令挤走纪明轩空降,更不是好惹的。
在周柏没回来前,仅仅只是一些小动作,便将苍山同盟的势力范围重新压回县北。
不过史郁二老的名望和人脉摆在那里,引得县南的小家族进一步降低姿态,有的甚至已经在和群事堂的执事接触,了解入盟事宜。
即使在很多人认知中,天人不会插手太多俗务。
可名位摆在这里,天人家族不满足局限一乡几乡的基业和影响力,那也是理所应当。
另外两个县豪族长,陈家主和钱家主惊疑不定,史郁二老是老湖涂,还是真判断周家会大肆扩张,一定要取得霸主地位。
他们拉着二老旁敲侧击,想获取一些消息,免得猝不及防。
不知何时平苍县的势力平衡早已被打破,最早虽是赵家最强,但那种强是有限度的,县豪层面谁也说不上领先多少。
而现在赵家有不明后台,并且和新任县令达成政治同盟,俨然为平苍霸主,压得其它家族只能不断收缩避让。
更离谱的是,就算赵家这么强,周家从明面上看,却是半分不弱。
这一切就是因为一个人,周柏。
作为翰林编修、云骑尉,他有官方名位;作为势力之主,他是周族族长,是苍山同盟的盟主……
“郁老史老,寿衡这个县令来势汹汹,您就这般有信心,周家能扛住?”
“是啊,周柏他身上的七品官可没实权,真要对上,拿他可能没办法,可对付周家却是没问题。”
“哪个家族屁股底下也不干净,周家霸占草原商路,更经不起查。”
但无论陈、钱两人如何试探,另外两个成精的老狐狸是半点口风都不露。
老狐狸哪能说,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也是在赌。
眼看着家道中落就在眼前,再不趁着乱世冒个险,可能真要成为不孝子孙。
他们还算好,以六品官身致仕,哪怕家格跌落,也能得官气庇佑,成为祖灵。
可其他先祖不行,一旦县豪跌落至乡族,灵域缩小就会赶走资格不够的,最后只能沦为孤魂野鬼。
这种鬼,连冥土都不会收。
家族之间的生存竞争既现实而又残忍,昨晚的胡江是如此,今天的史郁二老亦是如此。
多少世家郡望沦为寒门,再到销声匿迹,也不会在历史长河溅起任何浪花。
唯有立得天柱的国家、王朝,方能被天庭留碑立传,留下一丝痕迹。
史郁就是在赌,赌周家未来发展不可限量,一定有能力照拂两家,平苍县目前的阻碍只是一时。
之前周柏解元时要求过高,没有抓住机会,现在一定要趁周家尚未腾飞时,搭上战车。
二老倒也没看出周柏规划的太多东西,可仅仅是明面上的,凭借一辈子磨炼的眼力,就决定赌上一把了。
如赶在各种天灾到来之前,周家的田亩扩增到全县第一,而且有粮酿酒,代表绝对不缺粮;又如在苍北郡沦陷大半的情况下,平苍县遭受严重威胁,而周家握有一支乡巡“强兵”。
在中枢当过六部主事的他们,岂看不出大旭如今的情况。
那原本还有数十年的国运,正在被一**的天灾消耗磨灭,王朝后期的冗官吏治,根本不足以再次中兴。
东泰的绿林叛乱,朝廷不能平,就在拉开乱世的序幕。
乱世立足一方需要什么,核心就是有粮有人,兵强马壮,恰好周家全都有。
是周柏的有意谋划,亦或是仅仅只想护着家族自保,这看不清前方的船,他们上定了。
当晚,宾客尽散,史宏茂和郁昌的亲笔信便送到周柏的桉头。
他们信中直接表明投靠之意,想以两家的铁匠铺和矿山银股入苍山同盟,并且还希望在保持以后家族独立传承的情况下,与周家达成更亲密的盟友关系。
信的结尾,史宏茂还提醒周柏,他们可以现在就宣布加入同盟,以鼓噪声势。
也可以在周赵两家对上时,再突然声明,打击赵家势力的后方,毕竟史、郁两家的主要产业都在县城和县南。
周柏看完“投诚信”笑了笑,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这两个老狐狸如此果断。
只是似乎还给他设置了一个考验?
“先生怎么看?”周柏把信递给陈忠邦,待他看过之后询问道。
“主公,毕竟是出过六品京官的家族,就这样沦为附属,难免有些不甘。”陈忠邦同样嘴角上扬,笑着回道。
接着他又拿出两张陈旧泛黄的文稿,这是史宏茂和郁昌以前的作品,和眼下的两封信字迹一对比,显然并不是什么亲笔信。
“看起来果断,实则还是老而无魄。”周柏瞥了一眼字迹,如此点评道。
陈忠邦揖礼给出自己的建议:“铁矿和锻造工匠都是您一直在寻求的资源,所以主公还是得接纳他们的投靠,只是看您选择他们何时投靠。”
种种迹象表明,史郁二老果断的背后,其实还是有存留了摇摆余地。
“两个老狐狸看似两个选择都随我意,但这里面要付出的代价是不同的,既然还要端着,那就让他们出出血。”
“回信给两家,投靠时机让他们自己选择,暂时表现出闹翻的架势。”周柏一边将所谓的投诚信点燃,一边让陈忠邦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陈忠邦听完周柏的计划,稍加思索觉得如此也可行,以周家一方的力量对抗赵家,最后史郁两家出让的利益,可就由不得他们。
第二天,继史郁向周家认怂低头的场面传开后,又传出史郁两家上门的使者疑是不满条件,愤而离开的消息。
听闻双方没有谈成合作条件,钱、陈两家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实在这几天焦虑的很。
一直在打听接下来周族的扩张计划,什么时候和赵家对上,他们也好把握局势。
史郁两家的动作,同时也让赵家高层恼火不已,马上找到新任县令寿衡商议。
依旧是城外的赵家产业,玉泉山庄,寒冬腊月可以泡温泉驱寒,现在这盛夏时节因为冰窖的存在,又变成避暑山庄。
冰鉴中盛满冰块放在正中,仆从使用蒲扇扇动着寒气,不出片刻就让殿内的温度变得凉爽适宜。
然而享受着冰鉴降温的几人却是无法静心,身上燥热无比,一味催促仆从多扇点寒风过来。
赵淳无后,其弟赵显却有三个儿子,是以赵显最近开始接掌赵家的部分权力。
与县里其他家族打交道的正是赵显,因此显得愈发不耐。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堂中几人,率先开口怒声道:“这史宏茂、郁昌两个老东西,不识好歹,之前说是要保持中立,现在居然主动接触周家,哼!”
“唉,毕竟是京官致仕,哪怕后代子孙无能,自己选择乘凉大树的权力还是有的。”寿衡旁边的师爷低声叹道。
赵显仍是不屑地道:“呸,周家也算大树,那晚要不是……”
这话让师爷和寿衡的眉头都是一皱,此等隐秘事怎能时时挂在嘴边。
“住嘴,什么话都敢说?!”赵淳听此也连忙喝住赵显。
赵显最近在家族内得到众多族老支持,话语权大涨,可面对积威已久的哥哥还是不敢贸然顶撞,只能闷在一边不再言语。
寿衡反感还能转圜,这师爷据他判断很可能是六皇子派来,几次接触都是见识不凡。
赵淳可不会说出自己的猜测,仍是对着寿衡毕恭毕敬道:“县尊,朝廷上面皇子分封诸州已成定局,现在那位急需大量钱财资源,您看?”
“嗯,那位已经传信过来,让我等年关之前务必打通草原商路,这是死命令。”
“所以和周家、县北诸族那边,该撕破脸皮了,接下来各种手段都用上。”寿衡眉头皱了皱,一边敲着茶桌,一边说道。
赵淳神色一动,眉宇间居然有几分喜色:“好,那后面就请您多多遮掩,难免会有一些地方,需要动武。”
赵良骥之死最大的嫌疑就是周柏,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无时无刻不铭记这种痛苦。
“苦口隘的军将已经掌握大半,县尉那边也只会置身事外,你放手施为。”
……
就在平苍县风雨欲来时,真正的大雨天气却似乎是宣告终结。
没有任何预兆,接连三天持续放晴,而且从其它大州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
除开沿海一代还是风雨依旧,大部分地区开始恢复正常天气。
这时也刚好是麦子抢收的最后时间,于是周柏在群事堂召开族内会议后,顾不上内府这边的梳理,先是下令所有人全部下去抢收。
周族的根基老田,并没有大规模使用化肥,是以少部分化肥田只能弥补老田其它减产的缺漏。
而新田两万亩,只有一万亩种麦,这一部分增产超过三成。
待麦入粮仓,总产相较于去年,堪堪增长一成罢了。
八月二十五日,周柏正式召开内府全体会议,文职这边各局、厅、工坊等负责人不超过二十位,庄丁这边则是都头以上列席,加起来十人。
三十余人,刚好已经把内府议事大堂挤得满满当当。
周柏端坐上首,俯视下面他的“文武百官”,虽是草台班子,却也算人才齐全。
嗯,只能用齐全,并不能用济济来形容。
朝堂上是青紫满堂,他这里则是红白满堂。
军将这边,除开周远是红黄本命,还有高虎是可成长的红命将星,其他全是一介白命,最多还有一个都头屈志本命显出几分红色。
为什么周柏拼命想要挖老兵老将,甚至州里银蛟军的墙角都敢挖,就是没合格的中层将军。
文职这边稍稍好些,排序靠后的工坊负责人、农作局、新田庄园管事等,基本上是一介白命,但其中有三个红白书吏。
排序靠中的几位,就没有纯白本命了,最差的也有红色显现,将来起码可以承担县级小官的任命。
排序靠前的是几个秀才,都是红命,可以暂时倚靠重用。
而真正可以一直跟随周柏的,就只有一位,营田厅掌事陈忠邦。
当初只显出一丝的青黄本命,现在得到周柏的气运支持,身上的乐户枷锁尽去,青黄中的黄尽数褪去,成为一根挺拔的青命。
看到这里周柏也是感慨,要不是自己先下手为强,赶在他尚被束缚的时候便结成主臣关系,说不定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主弱臣强的格局。
不过周柏此时经过各级科举改命,现已是正经的黄命,建立郡朝不成问题。
人才稀少,草台班子,可主要的文武不缺,也能形成君臣相济的格局。
气氛微妙间,浓郁的“君”运和“臣”运交融扶持,堂内所有人的气运都呈现上涨之势。
不只是外运,还有本命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
陈忠邦晦暗的本命现在完全光明,正是说明这一点。
日后体制建成,这些原始的根基班底,周柏也不介意浪费一些名位气运养着他们。
如此改命成功率更高,也能跟着他走得更远。
观气完毕,周柏见众人肃穆而待,不再耽搁,朝着陈忠邦轻声道:“先生,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