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逸气喘吁吁一脚踩上了石板路面,擦去额头的汗珠,回头看身后七折八弯的台阶。阿尔及尔依山而建,比起绕弯的大马路,台阶是行人的捷径,辛逸从下面海边的沥青路走上来,从海滨大道进入了市区街道,把一排十几米高的拱门踩在了脚下。准确地说是拱状的高大落地窗,靠近海滨大道地面的半截是蓝色的门,上面接近市区街道的拱状的部分是蓝色的玻璃窗。辛逸很好奇门窗里面是什么,但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些门总是紧紧关闭着。穿过石板路面的街道,是一排有着大几十年历史的高大白色法式建筑,地面上的走廊拱门里一间间临街的店铺,店铺门口摆满了货品,走廊上的采购的市民络绎不绝。辛逸再次回头,街道另一端有一个小广场,有人坐在木头椅子上喂鸽子。辛逸听在法国留学的同学炫耀说,欧洲老城街头到处是鸽子,与城市居民和谐相处。他们肯定想象不到非洲的街头也有这样的人与动物的和谐场景。
更远的地方是阿尔及尔湾,可以地看到耸立在西侧湾角的灯塔。辛逸记得灯塔的下面也是一排白色的房子,街道和房子底部的走廊化为一体,距离地中海水面不过半米的距离。那里是冷星雨最爱去的地方,因为靠着小渔港,不仅可以吃到刚刚从地中海捞出来的海鲜,还能静静地欣赏在轻轻摇晃的海水里休眠的渔船和游艇,背景是层次分明的白色金边住宅,其间总有棕榈树冒头,又或者是茂盛得像人工瀑布一般的三角梅,从墙的那一头涌出来,沿着白色的墙壁倾斜而下。
拐了一个弯,辛逸在一棵橘子下越过一位背影婀娜的当地女子,穿过一家花店,进入一家贴了好几幅瓷板画的咖啡馆。几十块砖拼成一幅画,有树木,有庭院,有庙堂。业主代表坐在一幅瓷板画的下面,他身着薄夹克,手上抓着几张纸,眼睛从老花镜上面露出来,眼光落在纸上。他身前摆着咖啡、牛奶和小面包,还有一份阿拉伯语的报纸。
阿尔及尔的秋天已经不再那么炎热,但是辛逸仍旧满头是汗。老头子虽然只是顾问,在C-VITAL办公楼里却有专门的办公室,只是他不乐意在C-VITAL的办公室里办公,非要让辛逸到这间咖啡馆来。辛逸无从拒绝,不得不来,因为老头子要和他一起准备松梅与C-VITAL的合作协议。
“年轻人,你迟到了!”老头子摘下眼镜挂在脖子上,省略了问候语。
辛逸耸耸肩:“太难找了!车停在下面海滨大道,我问了好几个人,走台阶上来的。”
“你的司机是个笨蛋!”老头子毫不留情地说出他得出的结论。他接着说:“我已经把工作做完了,你看——”他把手里的几张纸放到辛逸面前。
辛逸用手按住:“我先喝点水吧,太渴了。”
“年轻人,你太虚了!”老头子给辛逸**裸的鄙视,他看了一下四周,上身前倾,压低嗓音,“你不是有那种东西吗?送给豪萨维的那个东西,还有吗?他说是对男人有好处的特产,我也想尝尝。”
辛逸一口水在嘴里,被老头子突如其来的想法呛得不停咳嗽。他点点头:“有,给你。”
老头子得意地笑,把面包推到辛逸面前:“边吃边看。”
辛逸仔细阅读老头的手写体,加上好几处涂改,他读起来有点费力,时不时要停下来问老头写的是哪个单词。老头回答了几次,有点儿不耐烦了,抱怨应该让秘书输入电脑打印出来的。他上了年纪,虽然勉强学会了用电脑,但还是习惯于手写。
辛逸只好慢慢阅读。手机突然想起来了,辛逸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落在正好紧紧看着他的老头眼里。
“有什么问题吗?”老头关心地问辛逸。
辛逸摇摇头,把手机放在桌上不去管它。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了,在桌上嗡嗡震动。辛逸抓起手机看着屏幕,想了想终于按下接听键,脸上像花朵绽放一样露出笑容,看得老头直摇头。
辛逸用的是中文,老头一句没听懂,但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辛逸身上洋溢出的谄媚的味道。他听得无聊,抓过那几张纸,眯着眼睛看起来。
辛逸放下手机,额头出汗,仿佛又爬了一次台阶。他揉了揉发酸的脸颊,心头涌起一股感觉自己堕落了的情绪。打电话来的是德胜建工的老王,邀请辛逸到德建的基地吃晚饭,他已经约好了戴月荷主任明晚六点到。老王在电话里说,明晚只是朋友之间聚会,大家轻轻松松的一起吃顿饭,增进感情,不谈工作!
辛逸哪敢去呢?坑了老王一把,还去和老王把酒言欢,面不改色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他还做不到。加之戴月荷也在,那更尴尬了。所以他婉言谢绝,借口这几天在经理部学习,不方便出门。老王很失望地说,你不来,戴主任也不来,那可怎么办?实不相瞒,C-VITAL把我们踢出来了,我想请戴主任和你帮我分析分析问题出在哪里呢,小兄弟你务必帮帮忙啊!
老王请竞争对手分析失败的原因,这个要求过分且可笑。可是辛逸不觉得,他对老王说是不是因为德建在阿国的项目少,被判断为经验不足,所以才没有通过资格审查呢?老王哈哈一笑说那也有可能,他继续坚持请辛逸过去吃饭。辛逸最后提议改天一起到戴主任那里喝茶聊天,老王才放过了他。
老王的坚持,让辛逸有一种感觉,这个老江湖已经知道是被辛逸坑了。挂了电话,他情绪复杂,感觉没法集中注意力看协议草稿了。堕落就堕落吧,那德建不也是把援建学校撬走了?辛逸这样安慰自己。
回去的时候,辛逸特意要了一截面包棍装在塑料袋里,提溜在手里穿过街道,坐在街尾的休闲小广场,撕碎面包一点一点撒在地上喂鸽子。鸽子不怕人,扑棱翅膀围上来。辛逸笑着给它们分食物,可是慢慢就闻到一股臭味,是鸽子粪的味道,有一只甚至落在辛逸坐着的长凳上,扑哧拉了一泡。
辛逸笑着起身,拍打大腿上的面包屑,心想也许欧洲的鸽子比较文明,不会随地大小便,所以同学才会夸赞人和动物和谐相处吧。沿着台阶往下走,辛逸接到戴月荷的电话。
“啧啧,辛总面子大啦,德建的一把手都请不动你啦?”戴月荷一开口,讥诮的味道就从手机里喷薄而出,喷了辛逸一脸。
戴月荷的嘲讽对辛逸没能造成一丁点伤害。辛逸停下脚步,解释说自己和德建不熟,坐一起吃饭很尴尬。戴月荷问,王总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也会去啊,你不想和我一起吃饭啊?辛逸想起冷星雨交代的“连根拔起”,嘴里却说怎么可能呢,随时随地奉陪,你想吃什么,我请!戴月荷继续和辛逸斗了一会儿嘴,才说出来去德建吃饭的目的。德建和松梅的业务范围几乎完全一样,戴月荷想让双方相互熟悉了解,避免两家之间产生恶性竞争。
“月荷,你们应该找我们邓总才对,我这个辛总不够级别啊。”辛逸又感觉到了压力,自己不过区区一个项目经理助理而已,何德何能可以背负起那么大的责任?
戴月荷抱怨说:“辛逸,你过河拆桥啊?”这个帽子扣下来,辛逸受不住了,立刻举手投降:“一切服从戴主任安排!”戴月荷又哼哼唧唧抱怨了辛逸几句,满满的儿女情态让辛逸心惊肉跳。戴月荷最后说:“按你说的,你们一起到代表处来喝茶,不过茶叶自备!”
辛逸叹口气,干脆在台阶上坐下,看着远处翻飞的海鸥呱呱叫唤。据说海鸥其实是一种凶猛的禽类,它们会从人类手里抢夺食物,而不是像鸽子那样温顺,等着人们投喂。辛逸相信,海鸥的日子会比鸽子的日子更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