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老贾照例到工地上转了一圈,因为处理了两个问题,回到营地时月上三竿了,营地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一杆路灯弯着腰照在简易的篮球场上,无数的蚊虫在灯下飞舞,孤零零的狗子慢悠悠地迈着粗壮的爪子从球场边缘走过,像一位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过了几个月好日子的狗子已经初露峥嵘,舌头歪斜着耷拉在森森白牙上,见到陌生人时会从喉头深处发出低沉的警告,令人望而生畏。
老贾心血来潮,招呼狗子到身边蹲下,抚摸它顺滑的皮毛,狗子乖巧地摇摇尾巴,在老贾腿边打转。老贾拉住它的项圈,牵着它回狗窝,说道:“你一定是阿尔及利亚最快活的狗!”
借着远处的灯光,老贾看到狗窝旁边的角落里新种下一颗葡萄藤,已经沿着围墙往上爬了。他感叹年轻人还不知道做工程的苦,居然会想到种葡萄。做工程的人注定漂泊,不论盖多少漂亮的房子,自己大部分时间住的都是工棚、平房,工程完工之日就是离别之时,这葡萄藤长大开花结果时,估计也就到了被连根铲除的日子了。
附近的房间里隐约传来女子朗声诵读的声音,抑扬顿挫很有感情。老贾知道是冷星雨在练习演讲稿。前几天辛逸和冷星雨一起带着演讲稿给老贾看,老贾粗粗读了一遍,很有感触,当即认可了这篇演讲稿,让冷星雨多多练习,争取拿个好成绩。
那篇演讲稿从回忆十年前的一件小事写起,写到十年后回忆今天在阿尔及利亚的日子,感谢经历过的事和认识的人让自己不断成长,无怨无悔。老贾也想起了十年前还在国内的一个项目上工作,每天忙忙碌碌,孩子正在老家参加高考,他却无法赶回去,只是打了个电话鼓励他考出好成绩上大学,考不上也没关系,到工地上搬砖也能养活自己。今天回想起来,他有些后悔不该那样说话的,当时应该赶回老家去陪孩子几天。前几天,老贾给家里打国际长途,老婆说孩子谈了女朋友,两人有结婚的打算,问老贾什么时候回国,老贾一口答应一定会回国参加孩子的婚礼。他不希望十年后再次后悔。
夜色里传来年轻人充满活力的笑声,老贾扭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冷星雨的房间没有亮灯,声音是从辛逸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年轻多好啊,年轻人不会后悔,后悔了也不怕,还有的是机会。老贾听说辛逸和冷星雨谈恋爱已经到了讨论买房子的地步了,表面上他也很看好这一对,实则内心里不以为然,年轻人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阿尔及利亚枯燥单调的集体生活很好地抹平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家的吃住用都差不多,有钱也没处花,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们会收敛身上的刺,刻意保持表面上的和谐。国内不一样,国内的诱惑和选择太多了,很多人会选择率性而为,这边的小环境里产生的感情回到国内能不能保持下去,还是两说。
老贾很欣赏辛逸这个年轻人。辛逸身上的青涩正在逐渐褪去,想事情周到起来,办事的手段逐渐老练,他不仅在项目上的工作做得不错,代表处的工作也完成得很出色,代表处给经理部的一份感谢函里特意提到了辛逸的表现。如今辛逸不仅领导认可他,同事们也认可他,加上与业主代表、代表处领导的良好关系,老贾相信,辛逸只要再出一点业绩,以后有机会去经理部占一个好位置。只是有机会,因为辛逸面临很多竞争,明里暗里的都有,比如说李元善。
和辛逸不同,李元善到经理部占据一个岗位是非常确定的事情,只要他自己不出问题就好。不仅因为他的哥哥李元义会出力,国内集团总部高层也有人会替他说话。想到李元善,老贾的内心是矛盾的。李元善主要管生产,能力足够胜任现在的工作,是一名得力的副手,但是他有一个在经理部担任副总经理的哥哥,这让老贾在安排布置工作时要过多地考虑李元善的心情和反应,这让他不舒服。而最近一段时间,老贾敏锐地察觉到李元善和辛逸两人之间好像有点隔阂,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以前那样简单。老贾一开始想要过问的,后来想想两人并没有公开闹矛盾,他不好介入,于是算了。
老贾对升职已经没了想法,在项目经理的岗位上干到退休就是很好的结果了。他现在想着的,是以后到了退休年龄可以继续在松梅工作几年,他感觉自己的精力可以支撑自己多赚几年的钱,以后留给孩子的家底就会厚几分。他很适应阿尔及利亚的气候和环境,这里空气质量好,食物安全有保障,生活很规律,他可以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工作和生活。所以他想退休后可以被返聘回阿尔及利亚来,而这个决定权在经理部领导手里。
狗子突然从狗窝里冲了出来,跑到篮球架下面嗅来嗅去,一边汪汪地叫唤着,一种轻快愉悦的叫唤。房里的冷星雨被惊动了,她趿拉了双鞋跑出来,一手打电筒一手握棍子,欢快地叫道:“狗子,在哪里,在哪里?”辛逸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无奈地说道:“星雨,别管了,逮不到的,回来排练!”冷星雨头也不回说:“快来帮忙!这次绝不能让它跑了!”
辛逸站立片刻,回房拿了手机,打开上面的手电筒。一抬头正好看到老贾,讪讪地笑。
老贾问道:“你们在逮什么?”
辛逸说是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小动物,不是老鼠。
老贾有点意外,问:“冷星雨居然不怕?”
辛逸说她就怕老鼠,别的小动物不怕的。
老贾呵呵一笑说,小心点,别被咬了。
冷星雨在远处惊叫一声,辛逸赶紧跑过去。只见冷星雨的手电筒照着角落里的一堆垃圾,垃圾堆最上面是几支蔫不拉几的月季花。
冷星雨的手电筒朝附近的一个房门照了一下,哼了一声,一甩手把棍子扔在垃圾堆上。
“我没说错吧?这就是证据,就是她摘花!”冷星雨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前两天冷星雨发现有人暗中采走了几支开得最好的月季,很是不满,却又不好大张旗鼓去问是谁采的。她和辛逸说,肯定是丰怡君采的,营地里的其他几位女孩子都不会也不敢。辛逸说没证据,不能瞎猜。如今枯萎的月季出现在丰怡君房间附近的垃圾堆上,冷星雨更加肯定是丰怡君采的花。
辛逸倒是无所谓,那块地理种的都是花,狗子吃了几次教训再也不敢祸害花草了,如今月季花长得茂盛花期悠长,其他花轮流开放,俨然一个招蜂引蝶的小花园,有人采花太正常不过了。新栽下的葡萄藤已经开始爬墙了,也许明年就可以挂果,到那时来的就不止是蜂蝶之类了。
“采花贼!”冷星雨低声骂了一声往回走,狗子讨好地跟在她身边。冷星雨一拍它的脑袋,批评道:“你不行啊,以后怎么看家护院?”说着眉目含情看辛逸。
辛逸走神了,他看到老贾后,心里在想一件事,没听出来冷星雨影射自己的真实意思,错过了动人心弦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