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扎尔农场因为扩大规模,从国内增派了一批人过来,工人老柳就是其中之一,辛逸见到他时,他满脸通红躺在床上,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湿透粘在额头上,汗黄的背心卷成布条,
露出的肚皮和胸口上挂着汗珠,看上去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洇湿了身下的席子。江中阳解释说老柳前几天自我感觉感冒了,吃了两片国内带来的感冒药,没有吱声继续上班,指挥当地工人拓荒。到了当天晚饭时间,他又感觉体温上来了,找同事要体温计测体温。那位同事来非洲时间长,担心老柳得了疟疾,立刻汇报给江中阳。农场里蚊虫很多,露天作业根本不可能彻底杜绝蚊虫叮咬,整个农场就没有没得过疟疾的人,丁大山当年刚到坦桑尼亚,半年内得了四次疟疾,差点儿就当了逃兵回国不想来了。
得了疟疾的人感觉忽冷忽热,冷和热都源自身体内部,所以盖被子不能御寒,吹风扇不能降温,第一次得疟疾的人往往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掉几斤肉。更要命的是,疟疾耽误了不及时治疗,真的会要命。国内也曾经疟疾横行,但是近几年已经非常罕见了,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这疟疾的厉害,尤其是刚到非洲不久的总把疟疾误以为是感冒,按照国内治感冒的经验吃药喝水,想着扛几天就能扛过去,
于是耽误了治疗。江中阳自己就干过这事,差点儿一命呜呼。
当得知老柳发热,他没敢大意,立刻安排老柳做了检测,果然是阳性。农场里一直备有口服疟疾药,老柳吃了两天感觉好了很多,江中阳才放下心来,往常轻症的疟疾都是这么治好的,如果还有症状就送往最近的镇上的诊所挂水,有个三五天就好了。可是没想到老柳的病情会突然恶化到如此地步,江中阳在坦桑这几年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一时拿不定主意。从农场到达累斯萨拉姆路途遥远路难行,晚上黑灯瞎火更是不好走,恐怕到天亮也到不了,而且车辆颠簸,老柳能受得了吗?
床上的老柳突然睁开了眼睛,眼光涣散,
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挣扎着想要起来,江中阳赶紧扶住,
一边喊他名字。老柳根本没听到,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回到床上,脑袋砰然撞在床头,他毫无所觉,闭上眼睛不动了。
“送达市吧,要快!”辛逸给江中阳建议,他没经历过疟疾,但是疟疾这黑非洲的头号杀手他是认真研究过的,如果发展成脑疟,或者老柳本身有基础疾病,那后果不堪设想。
江中阳犹豫了一下说:“没车……丁总把车带走了,其它车辆不合适……”
“我们有车!”辛逸打断他,“我带来的车是租来的,你们先用,把老柳送达市救治。”
徐童在旁边帮腔:“不要婆婆妈妈了,直接送最好的医院!唉,B119项目没开,不然项目部有医生,距离会近一点。”
辛逸看一眼徐童:“胖子,你开车吧。贾卡亚开了一整天,晚上不能再开了。”
徐童愣了一下,立刻说没问题,转身出了房间去备车。江中阳不再犹豫,喊工人把老柳抬到车上躺着,又指派一人一路护送,交代到了有手机信号的地方立刻打电话给丁总,让他提前在达市做好安排。
瓦努也出来了,站在路灯下看着徐童忙碌,眼神中带点儿失望。辛逸告诉她,徐童送人去达累斯萨拉姆治疟疾,她啊了一声,提出跟徐童一起去,路上好照顾病人。辛逸没同意:“你不能走,明天你要给我们带路去你们村。放心,农场会派人陪护的,到了达市有同事接应。”他心想瓦努心地不错,可是想事情不够周全,也许对徐胖子真的是动了心。
贾卡亚刚吃完饭,他开了一天车很累了,有点儿不情愿跟车回达累斯萨拉姆,在车前和徐童发牢骚。辛逸大步走过去,贾卡亚立刻闭上了嘴巴。辛逸对他说:“我知道你很累了,但是今天特殊情况。公司会给你算加班费,出差津贴照算。”贾卡亚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疟疾而已,有必要……”辛逸脸色一变:“这是我的决定,你的工作是执行决定!”贾卡亚乖乖上了副驾驶。
清晨,辛逸被农场的公鸡打鸣吵醒了。他钻出蚊帐,拉开窗帘看天色还早,心里记挂徐童,抓起手机走出房间找信号。工人们已经起来了,在晨光中做着上工的准备。江中阳从食堂里端了早饭来找辛逸,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山包:“那上面,偶尔有信号,完全看运气。”辛逸看了看距离,打消了爬上去的念头。江中阳又说:“等我安排好今天的事情,我上去找信号。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这时辛逸发现了一个糟糕的事情:干粮全放在徐童开走的车上了,项目部过来的皮卡车上只有一点饮用水。
江中阳笑着说:“食堂里还有馒头咸菜,不嫌弃的话你们带路上当干粮……我再派三名当地工人给你,他们坐皮卡车斗里,路上可以帮忙推车、搬石头,而且他们知道怎么吓跑野兽。”
太阳快出来的时候,皮卡车开出农场,在草地上沿着瓦努指的方向开去。地面条件出乎意料的好,皮卡车前进速度虽然很慢,但是一直能往前开,比起步行快了很多。瓦努眼波流转,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再没有昨天晕车怏怏不乐的样子。
“我们走了三分之一的路了。”瓦努很开心地宣布。这时车顶突然砰砰砰响,站在车斗里的工人在用力锤击车顶,示意停车。
司机停车,瓦努抓着车窗边缘,探出身子问怎么回事。一位工人叽里呱啦说斯瓦西里语,辛逸基本上听不懂,等瓦努翻译成英语,同事更是只能瞪着眼等辛逸翻译成中文。
瓦努和工人说了一会儿才回到车里,她还没开口司机就抱怨了起来,说她瞎指挥,连回家的方向都找不到。瓦努红着脸给辛逸解释:“我们走错方向了,绕回来了……我从来没有坐车回家过,以前总是走路,从那边山上走。”她指向远处的山丘,车子根本不可能开上那个地方去。
辛逸盯着她看,不知道说什么好。瓦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说:“我们只能步行了……”
“不行,我们尽量车子往前开,哪怕多绕点路也值得。你放心指挥。”辛逸坚持开车,他想评估以后修汽车便道的可能性。他突然觉得江中阳会办事,很有先见之明地派了三位身强力壮的工人来,皮卡车如果真的在某个地方动弹不了了,这几个人怎么也能把车推出来。
皮卡车继续前进,太阳当空照时停在一条深沟边,没法再前进了。辛逸的手机突然振动,收到一条短信。不知从哪个基站飘来弱弱的一格信号,辛逸惊喜地看到了徐胖子发来的短信:顺利到达,病人已住院治疗。他哈哈笑了,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大家,他说:“我们今天兜兜转转是为了找到修路的石子,以后路修好了,就会有医生愿意过来上班。”
他的话让几位当地人开心地鼓起掌来,瓦努说:“过了这条沟后,还有两个坡,我们就到了。”距离不远了,可是接下去要步行了吗?辛逸担心野外的毒虫猛兽,决定下车观察,想办法把车开过这条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