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星雨等了一晚上,没等到辛逸打电话来,想生气却没有空,清早起来她有好多事情要处理。上午十点,她外出路过一片荒地,路的一侧长满芦苇,另一侧是一片缓坡,
绿色的海洋,风儿吹过,五颜六色的花儿欢快地迎风摇曳;远处雨后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云朵下的城市庄严素洁。路边突兀地插着一块木牌,已经被风雨侵蚀,歪歪斜斜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木牌上写了一行法文,
勉强能看清楚“私人领地”。冷星雨让司机停车,
她要好好看看眼前的风景大片,
大口呼吸清新的空气。
缓坡下面一群黄牛悠闲地吃草,小牛犊欢快地绕着牛群奔跑嬉戏,放牛人披着遮挡风雨的棕色长袍,背对着山坡居高临下,也许他也在欣赏一夜春雨后的秀丽端庄,却不知自己成了坡上人眼里的风景。冷星雨猜想放牛人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可能是从山坡的某个方向跟着牛群漫步而来,在这山草茂盛的季节里,任由牛群游走都能吃饱,就像中国人来阿尔及利亚做生意,到处都是机会,到处都是客户,只要肯低头吃草,肯定能吃个膘肥体壮,肚儿溜圆。也许辛逸也出来创业会更好,再不用处处看人脸色。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像野草般疯长,冷星雨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
远远扔了出去,转身上车。辛逸大概是不会同意的,她这样想着,手机嗡嗡振动,是松梅项目上的翻译小胡打来的,语气急切:“辛逸生病了,你快来吧!”
冷星雨大吃了一惊,记忆里辛逸没有生过病,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他怎么啦?”她问,“严重吗?”
“发高烧,说胡话,可能是因为昨晚淋雨了。”
冷星雨难以置信,怎么淋一场雨就发高烧了?她不敢耽搁,命令司机立刻掉转车头,心里懊悔不已,辛逸工作上遇到了困难,自己却和他置气,一定是自己把他气病了!
路上,刘永正打来电话:“哎,
林建今天下午到,
晚上给他接风……”
“你接吧,辛逸生病了,我去不了。”冷星雨的心已经飞到辛逸身上了。
刘永正也吃了一惊:“好好的怎么生病啦?我去看他,他在哪儿?”
冷星雨三言两语说完,猛然想起应该给乔队长打个电话,请他一定全力治疗。
“急火攻心,淋雨着凉,导致咽喉疼痛,发高烧,耳后淋巴结肿大……”乔队长很有耐心地给冷星雨介绍了辛逸的症状,“我给他挂水了,没有大问题,但是心情不好容易复发,你来陪他最好。”
冷星雨略微舒了口气,乔队长说问题不大那应该就是问题不大,只是辛逸怎么会急火攻心,工作上的事情急不来的呀!
她对乔队长说:“他最近工作上遇到点困难……”
乔队长打断了他:“那是一方面,还有是昨晚发生的事情,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当时就后悔得直跺脚。”
冷星雨不解地问:“昨晚发生什么事儿啦?”
“他熟悉的一位工人,被车撞伤,内出血来不及抢救死了。”乔队长叹了口气,“及时发现的话,也许可以救回来的,可惜呀!”
冷星雨愣怔了一会儿,心里一酸,她哽咽着说:“我马上到,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想,逸哥怎么这么苦呢,来非洲工作而已,怎么总是遇到死人的事情,怎么回事嘛?
她红着眼赶到医院,在病房看到辛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床尾趴着一位女子。她摸辛逸的额头,滚烫,惊得手立刻抬了起来;她看一眼正在一滴一滴流入辛逸体内的液体,不知道如何是好,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要打扰他。”趴在床头的女子站起来,伸手摸了一下辛逸的额头,“退下来了一些。”她说着转过身,好看的脸上满脸倦容,朝冷星雨笑了笑,“别担心,医生说没事儿的,退烧了就好。”
“君姐,辛苦你了!”冷星雨定定地看着丰怡君,心里很是惊讶,怎么是她在这儿呢?
丰怡君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辛苦什么呀,他才辛苦呀,那位工人可惜啊……我以前在经理部只是听说这些事情,真没想到就会发生在我眼前。”她说着双手放在了胸口,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给人矫揉造作的感觉,她眼里的柔和与关心让她更像一位照顾小弟的大姐。
冷星雨坐下,仔细问起发生的事情。丰怡君撩了一下头发,说起了夜里到早上发生的事情。
昨晚,工人谢一达被车子撞伤进了医院,随后进了急救室,辛逸湿漉漉地赶到医院时已经迟了,当地医生和赶来的医疗队都回天无力,谢一达内出血过多而死。医疗队的外科医生说,如果在送到医院后第一时间就检查全身,能及时发现内出血,谢一达有很大希望活下来。辛逸抱着脑袋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一声不吭,后来和医院工作人员一起,亲自把谢一达的尸体送进了停尸房。那时已经天亮了,回到营地后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去了工人的大院,找到谢一达的宿舍,把他的物品都归拢起来放好。大院的人们知道谢一达死了的消息后,把辛逸围了起来,嚷叫着要他解释清楚,为什么好好的人送到医院突然就死了,是不是警察和肇事司机勾结不想承担医疗费下了黑手,是不是公司不想承担责任。群情汹涌,要不是有几位熟悉辛逸的老成工人拦着,辛逸就被人打了。辛逸费尽口舌解释什么是内出血,当场打电话给医疗队的医生,这才让大家稍微安静下来。随后谢一达的老乡站出来,要求公司补偿,给抚恤金,必须尸体送回国,不能是骨灰回国。辛逸本就心情很差,加之一夜未睡,身上淋湿的衣服来不及换被身体烘干了,寒气乘虚而入,内外交加,当场就有点儿摇摇晃晃了,幸亏几位机修工站了出来,扶着辛逸回房休息,让巫医生检查,立刻送到医疗队医院诊治。
“我们几个也一夜没睡,小胡给你打电话后先回去了,我在这等你过来。”丰怡君的黑眼圈很明显,她说,“我和小胡、巫医生一起送谢一达到医院的,路上他还和我们说话了,没想到一转眼他人没了。”她摇头不已,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减少她内心的惊惶和不安。“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心里的感受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非常难过。”她继续说,“我听说辛逸在地震的时候表现很冷静,所以,我真没想到他会比我更——更——”她好像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停了下来不说了。
冷星雨诚心诚意地喊了一声“君姐”,请丰怡君回去休息,她在医院照看辛逸。丰怡君确实困得不行了,不然也不至于趴在床尾睡着了。她给冷星雨复述了医嘱,这才离去,在医院门口遇到赶来的刘永正,拦住他:“辛逸没事,让星雨在那陪一会儿,你去买点水果来吧,顺便送往回去。”
两人上了车,丰怡君闭着眼脑袋靠在刘永正肩膀上,叙说发生的事情。没一会儿刘永正听到啜泣的声音,低头看到丰怡君泪流满面。“小刘,我要是在这生病住院了,没人会来看我,我要是在这死了,没人会为我闹腾,我就是个孤家寡人啊!”丰怡君泣不成声,刘永正搂着她默默无语。
辛逸住院两天,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第二天下午,辛逸最想见到的张劲松来了,他抓住张劲松的胳膊:“告诉我,你怎么想到去利雅得的?”张劲松挣脱胳膊,埋怨辛逸太用劲了,他说:“我没想到去利雅得,是我们在利雅得的领导看到我们团队和C-VITAL集团有接触,要求我过去做推介的,对我们在两个国家的业务都有好处。”辛逸呆了呆,由衷感叹中讯的团队协作做得真好。
发了一场高烧,似乎把辛逸体内的火毒都泄干净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继续每天忙忙碌碌,心态却好了很多,冷星雨天天叮嘱他不要着急、不要发脾气、不要被人拱火,辛逸嫌弃她像老妈子,冷星雨一笑置之。
然而现实无情,辛逸的努力大部分付诸东流。
C-VITAL集团商务中心项目花落他家,教育部大学城项目由邓文友亲自拍板与德胜建工合作,松梅集团只占了一半份额,李元善和辛逸只能算略有收获。
随即经理部改组部门,成立业务开发一部和二部,一部继续由董经理负责,主攻大项目,二部负责归拢分散在各部门和项目的业务,部门经理岗位公开竞聘。辛逸报名竞聘,面试当场被淘汰,理由是工作年限不够,职业经验不足。
竞聘结果公布那一天,辛逸和冷星雨看着通知上的名字,冷星雨说:“别在松梅了,我们一起干吧。”辛逸摇摇头:“我不能吃软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