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上了混凝土罐车司机,谢一达再也不用爬高上低,不用蹲在支撑架上面摇摇晃晃钉钉子,他的脸明显地圆润了,肚子也鼓了起来。休息时间他不再和原来的木工工友们在一起,而是和机修队的玩,跟着抽烟吃肉喝酒。昨晚上了夜班,
今天休息,在宿舍睡到下午,谢一达起床,提一塑料袋的花生,慢悠悠地走到机修队仓库边,放到仓库门边的桌子上,
靠在一辆故障的皮卡车上,看机修队的兄弟们干活,
偶尔搭把手。他能当司机,是因为他有驾照会开车,更因为徐童队长帮忙推荐的,徐队长说小辛翻也帮忙说过话,那天撞车的事情也是小辛翻帮忙处理的。可是小辛翻很少到大院,也很少到大院子,谢一达觉得自己作为工人不合适去找他,就把对小辛翻的感谢放在心里,等哪天有机会了表达一下。
轻松愉快的休息时间,被一条消息给搅乱了。
“徐队长不来了?”谢一达抱着双臂站得笔直,他双肩耸起,满脸震惊,“谁他妈胡说八道?他回国前说过肯定会再来的呀!”一名机修蹲在地上整理工具,他嘴里叼着烟仰起头含混不清地说:“你给他打电话不就知道了?”“我没有电话!”谢一达说,“你听谁说的?”另一位机修工插嘴说:“我们都没电话,都听说来的,但肯定是真的,李总让他暂时做负责。”他指了一下远处的工友。谢一达不关心谁当机修队长,
徐童不来才是大事。没有徐童的支持,他可能要回去当木工。
他没心情继续聊天,步履匆匆回到宿舍,从床头的一个小柜子里找出一个皮夹子,再从皮夹子里捏出来几张钞票。正要出门,他又退回来了,换了一双干净的鞋子,打算去打公用电话。一只脚刚踏出宿舍门,他又停下了,心里计算:现在快傍晚了,那么国内应该是下半夜了,打电话把人吵醒,那不好,怎么办?他看了一下时间,拿起桌上的饭盆到食堂买饭菜,端回宿舍放在桌上。同宿舍的工人刚从工地回来,嗓门老大:“老谢,怎么不吃饭呀?上晚班啦!”
谢一达哦了一声,开始慢吞吞换衣服,一边问道:“你听说了吗,
机修队徐队长不来了。”那人笑道:“不来就不来了,
我回去也不来了,鬼地方不想再呆下去了!”
“你回去了到哪里做活?能存下钱吗?”
“回去哪里不好找活干?我又不是小辛翻,他们学外语的高材生只能在国外工作,回不去。”
谢一达听到“小辛翻”三个字,心中一动,冒出一个念头来,懊恼自己不够主动。他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行李箱打开,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塑料袋里,匆匆往外走。在小院子门口踟蹰片刻走了进去,想起不知道小辛翻睡哪个房间,转身想走又不甘心。
正巧巫医生背着手慢悠悠走来了,谢一达赶紧上前询问。巫医生说辛逸住在有电视天线的那个房间。谢一达道了谢正要走,巫医生喊住他说:“我看你脸色不好,平时多注意休息。”谢一达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又道了一声谢。他走到辛逸房间门口,正要敲门,突然想到这个点小辛翻可能在食堂吃饭,想等一等,可是工地上很快要换班。他在窗户前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房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满脸疑惑打量他:“谢师傅,有事吗?吃了没有?”
谢一达看清正是小辛翻,脸上堆起笑容:“小辛翻,我来找你问一个事情,听说徐队长不来了,是不是真的?”
辛逸说:“是真的,他要结婚了,不来了。”刚才他在屋里坐着想事情,看到窗户外一个人影晃动既不出声也不走开,于是开门出来看一眼是谁。他记得那天在警察局第一次见到谢一达的样子,是一个老实人,和徐童关系不错,徐童设法让他从木工转成司机。
谢一达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辛逸又问:“有什么事儿吗?”谢一达把手里的东西塞给辛逸:“家里带来的特产,给你的。”辛逸不得不接过来,轻轻的好像是茶叶,想要谢绝,谢一达已经走了:“我去上晚班了,开罐车。”
谢一达和辛逸平时没什么交集,这时突然跑来送一包茶叶,辛逸莫名其妙。他一屁股的事情要做,把茶叶往桌上一放,继续刚才手头的事情。
C-VITAL集团的商务中心项目岌岌可危了!新来的联合体不仅实力强大,更重要的是关系非常扎实,布拉西米在会议开始前才透露给辛逸,这联合体是豪萨维安排挤进来的,据说是因为沙特总部综合考虑各方关系,认为供应商要多样化,中国企业在干工程方面有优势,但是在设计、管理、文化融入方面落后。辛逸不以为然,把设计和施工分开不就解决问题了?可是他说话没用,豪萨维说了才算。
所有参与竞标的企业都在场,豪萨维也亲自到场,联合体的代表就跟在他屁股后进的会议室。辛逸认得那个代表,法国EME公司的于连,和经理部的董经理很熟。EME公司早先因为价格太高已经被淘汰出局,如今居然换了个马甲卷土重来,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辛逸当时看一眼身边的董经理和李元善,李元善毫无反应,董经理主动和于连打招呼。于连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原本严肃的他突然就满脸笑容了,隔着会议桌朝董经理挥手,等豪萨维一落座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跟着坐下,旁边是工程部经理布拉西米。
豪萨维说英文,他的一位助理做翻译。他说了很长一段话,大意是C-VITAL集团重视社区发展,重视本地化和文化融入,同时兼顾国际高标准。他一句没提及商务中心项目。他说完就退场了,布拉西米接着主持会议。他宣布商务中心项目方案大改,除了智能建筑系统设计部分,其他建筑设计全面复核,突出阿拉伯文化。他说因为时间仓促,书面材料还没准备好,会后将有正式的通知发给所有单位。
董经理冷笑一声,轻声说,这是要做萝卜坑了。李元善全场没听懂,这时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脸色大变。辛逸已经眉头紧锁,他收到了一条短信,豪萨维发来的:“请转达我向戴小姐的歉意。”
会后,辛逸找到布拉西米,布拉西米双手一摊:“小兄弟,我什么都没隐瞒你,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我也没办法!”
“那个智能建筑系统……”
“你也不知道呀?张先生去了利雅得,向总部推介中讯公司的产品,总部很认可,认为是现代科技产品,这次不用改。”
辛逸不死心:“有没有其他原因?”
布拉西米摇头:“也许有,可是我不知道。张先生很厉害,你可以问问他呢?”
离开C-VITAL集团,辛逸三人到经理部复盘分析,要找出应对方法。昨天辛逸和戴月荷商量了很久,戴月荷的判断是业主的想法受到了影响,但是来自哪里没法判断,毕竟一家企业有完全的自主权,很难施加压力,除非是来自企业总部的,当然也可能是政府政治方面的。随后戴月荷给豪萨维打了电话。
董经理肯定了戴月荷的判断,很多因素是没法控制的,如果这次真的是来自业主的总部,或者是某种政治因素的影响,这个项目失败了也算正常,毕竟双方的关系已经做得很到位了。随后董经理话锋一转,他说关系到位了,但是不够密切,辛逸一个人精力有限,没法和每个层级的客户都建立密切关系,没法不断向上和向下延伸,做不到及时察觉客户的风吹草动。
辛逸想到张劲松居然跑去了利雅得,心中叹服那个疯子的疯劲,接受了董经理的批评。他说,我建议调集公司的力量,按照客户要求来重新准备……
董经理打断了他:“那样太被动了,而且现在客户的要求不是我们擅长的。”
李元善一拍桌子:“得了,别扯犊子了,我们降价!”
董经理第一个摇头,松梅已经报出了很有竞争力的价格,不能再降价,只能根据新方案调整价格。辛逸反对轻易降价,松梅集团不能成为廉价承包商。李元善问:“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三人争执不下,董经理建议给领导汇报,让领导定夺,这才结束了复盘分析。回到项目上,辛逸就收到了C-VITAL集团发来的邮件,两个附件一个是通知,另一个是商务中心新需求。他一个词一个词地读,业主新的需求包含了很多外部造型和内部装饰的要求,非常具体,让不了解阿拉伯传统文化的人难以理解。
当谢一达来找辛逸,他才算是弄明白了文件内容,怀疑松梅集团不引入外援很难满足业主需求。谢一达的突然出现,让辛逸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顿时感觉饥肠辘辘,他走出房间往食堂走去。
草草吃完晚饭,他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探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在遛弯的吴医生拎着药箱朝大门跑去,他身后跟着丰怡君、小胡翻译,三人一溜烟出门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