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及尔的风车餐厅真的有一个大风车。如果不是外面挂着的招牌,这幢老旧的建筑容易被误认为是一座风力磨坊,人們不会知道这里可以享受到最地道的地中海菜、法国大餐。这种有特色的餐厅,不用问都知道价格不菲。当客人步入餐厅,首先看到的是柜台上、柱子上点着的蜡烛,然后会注意到老式的木头天花板上悬挂的吊灯,略显昏暗的氛围让食客们轻松地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本身。辛逸早就听说过这家鼎鼎大名的餐厅,但从没有来过,
因为以前冷星雨来过一回,她评价鸭肉很柴,牛排干巴巴,鹅肝味道不正,最好吃的可能是配菜里的芝士土豆泥,不会主动去第二次。今天戴月荷提出到风车餐厅喝鱼汤,辛逸本想以冷星雨的评价建议她换一家,但转念一想她肯定是喝过后觉得很好,才会这样指名道姓地点菜。
当两人一起走进餐厅,迎宾的服务员脸上露出职业的微笑,嘴里冒出腔调怪异的中文“你好”,把两人引到靠着花园的桌子坐下。这时辛逸才发现有一个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地方。中国人吃晚饭时间比当地人早一个多小时,下午6点没晚饭吃肚子就咕咕叫唤,而当地人,或者说中国人以外的客人,晚上7点半可能只是到餐厅先喝一杯开开胃聊聊天,到9点才正儿八经吃晚餐。此刻,风车餐厅里稀稀拉拉坐着两三桌人,全都东方面孔,辛逸一个都不认识,他的日常工作毕竟在项目和业务层面,
与工作无关的中国人他认识得不多。戴月荷不一样,她屁股还没坐稳,就有人上来打招呼,彬彬有礼的有之,大呼小叫的有之。没一会儿全餐厅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了,今天来了一位中国人的领导,年轻漂亮,陪她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两人一起到风车餐厅就餐,只喝了一个鱼汤就匆匆走了,是那位男子付的账,没要发票……
戴月荷和辛逸一起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等车。司机把车停在餐厅的停车场,自己跑去吃饭了。辛逸没办法批评,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结束。戴月荷双手并拢在身前提着包,一会儿看向左边,一会儿看向右边,辛逸试图看清她的表情,盯着她看。戴月荷停下动作,也盯他看。
“没吃饱吧?”辛逸问她。风车餐厅的鱼汤更像中国菜里的羹,没有任何骨头,鱼肉不见踪影,像融化在汤里,用勺子舀着喝,浓稠鲜美,辛逸喝了之后确定冷星雨没喝过,不然她肯定会喜欢。只是浓稠的鱼汤配了几片面包,不顶饿。
戴月荷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让辛逸忍俊不禁,他说:“走吧,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吃第二顿,走走就到了。”两人下了台阶,在坡道上走没两步,一辆挂着松梅集团的标记的大巴从马路上驶过,车上塞满了人。
“我靠,美女呀!快看,中国美女!”车窗边上的人看到戴月荷,大声叫嚷,一车的人跟着起哄,渐渐远去。辛逸脸上发烫,为自己公司工人的素质感到惭愧。戴月荷却若无其事,转过身面朝辛逸:“愣着干什么?带路!”
两人上了坡道,走没几步看到路边一排郁郁葱葱的树木,其中一道瘦高的拱门,门上挂了“营业中”的牌子。
“这是一家法式面包店。”辛逸说,“有各种糕点、冰淇淋,味道很好,不是本地人的那种齁死人的甜。”
戴月荷欣然推门进入。辛逸没有问戴月荷的意见,直接到收银台点了几样东西。戴月荷看他很熟悉的样子,好奇地问他怎么知道这种藏在角落里的地方。辛逸说,阿尔及尔有很多这种特色小店,咖啡店,面包店,精品店,有本地人带着就能找到。
“以后私人吃饭,就要来这种地方,不会遇到熟人。”戴月荷尝到了可口的糕点,很满意辛逸的选择。她早就和辛逸说过单约,可能辛逸已经忘记了,她一直记在心里,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在她的印象里,风车餐厅是一个很有西式浪漫情调的地方,所以当辛逸发出邀请后,她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两人坐在花园窗前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亲密交谈的场景。在机场见到辛逸那一刻起,戴月荷就感觉到他身上掩藏得很好的忧郁,这是她从未在辛逸身上感受到的,以前的他总是阳光灿烂,就算面对生离死别他也不掩饰自己,纵情悲歌,发乎情,止乎理。她忍不住想知道辛逸在国内经历了什么,可是看到辛逸浑身疲惫的样子,她没忍心开口,希望不打扰,不去触及他藏起来的内心。然而,戴月荷没想到辛逸这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状态,再次见面时好像以前的那个辛逸回来了,只有在偶尔沉默的时候,他眼底才会泛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在C-VITAL集团大楼的等候室里,戴月荷捕捉到了辛逸一闪即逝的情绪变化,心里暗自怜惜,羡慕那个冷星雨有男孩子为她用情如此之深,这般为她情伤。
戴月荷心里想了很多,希望可以帮助到辛逸。她想到多陪陪辛逸,但是她做不到,辛逸和冷星雨两人还是男女朋友;她想陪辛逸喝酒,喝到醉倒,那样辛逸会放松下来,敞开心扉,她就可以更好地帮助辛逸了,可是她自己一个人喝不醉辛逸,而那些合适在一起喝酒的人,都不在。
“你来了,星雨怎么办?”戴月荷装作随口提起的样子。既然想到的办法都用不上,也许直接一点打听能起作用吧,反正是单约,不怕别人听去、看去。
辛逸低头咬着吸管,他点的一杯橙子香蕉奶昔,乳白色里橙子果粒浮浮沉沉,好一会儿没说话,惹得戴月荷的心思就像那果粒一样漂浮不定,生怕辛逸不高兴。
辛逸突然坐直身子,嘴巴鼓起,喉结翻动,咽下满满一嘴的奶昔,嘴角渗出一丝乳白色。他咧嘴笑了笑,抽一张纸巾擦拭嘴角,然后说:“我喝的这个叫鸡奶,据说加了生的蛋清在里面。”
明目张胆的答非所问!戴月荷忐忑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带着些许火气:“我问你话呢!”
“你问星雨吗?”辛逸一脸轻松地说,“她也来,我们继续在非洲战斗!”
“她——她不是辞职了吗?”戴月荷诧异地问,“你们怎么打算的?”
“我上班,她创业!”辛逸笑着说,好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别人的事情。
戴月荷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她先是感觉不可思议,旋即感到压不住的气息往上窜,她大声问道:“辛逸,你让一个女孩子在非洲创业,你自己却躲在大公司里安安稳稳上班?”
辛逸仍旧笑嘻嘻地说:“我的第一反应和你一样。可是你了解星雨的,她想定了主意那是一定要做的。”
戴月荷对辛逸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非常不满,她瞪起眼睛,面容带怒:“嬉皮笑脸的,严肃点!”
辛逸收敛笑容,很严肃地“汇报”了冷星雨家里的情况,戴月荷又一次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问了一个本来难以开口的问题:“你这次回来后,为什么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我有吗?”辛逸吃了一惊,没想到戴月荷的感觉那么敏锐。
“你没有吗?”戴月荷反问辛逸,既然把话挑明了,就问到底,“星雨创业出乎人的意料,但是她有这个家庭条件,创业不是什么坏事。你在掩饰什么?”
辛逸勉强笑了笑,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不好说,以后我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戴月荷听到他柔软地恳求“好不好”,盯着他的双眼,看到他眼里不再掩饰的落寞,轻轻点了一下头。
辛逸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拎包下车,看到李元善双腿叉开背着双手站在院子里,非常熟悉的姿势,他想了片刻就想到这原来是老贾在工地上惯用的站立方式。他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正要回房,李元善问他:“今天去C-VITAL集团了?情况怎么样?”
辛逸停下脚步。这是李元善第一次如此直接问他这类问题,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李元善在问下属的工作情况。
“辛逸,这类工作上的事情,你要主动给项目部汇报。”李元善继续说,“我知道了情况,才好及时支持你,解决问题。”
辛逸回过味来了。老贾不在,这儿归李元善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