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朱温篡唐建立后梁后,与朱温结下深仇的李茂贞一面坚持沿用唐哀帝李柷的天祐年号,以示自己“汉贼不两立“的决心,一面与昔日的冤家李克用化敌为友,共同写就讨朱檄文,声称要兴师问罪。当然面对强势的朱温,李茂贞也就是表示一下态度而已,李克用其实并不信任他,双方的联合不过是抱团取暖。打朱温,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朱老三称帝后,那些军阀大佬们纷纷步其后尘,也过上了皇帝瘾。
不过李茂贞的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他深知关中残破,早就没有了问鼎天下的本钱,充其量就是个自求多福的封国,皇帝这个帽子太重,绝不能轻易触碰。
于是他只称岐王,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开府设官,而且以其所居为宫殿,其妻称王后,各种仪仗都跟皇帝一样。但是他坚决不称帝,始终为自己留下一条可进可退的后路。
915年邠宁降梁,李茂贞的岐国登时门户大开。李茂贞生怕梁军乘势深入,就趁后梁政权更迭之际,派出刘知俊率军夺回宁州,进围邠州。可是后梁大将霍彦威全力固守,刘开道愣是围攻半年不克。
李茂贞的倒霉事还不止这个,916年,蜀主王建也来分一杯羹,亲率蜀军进击陇州,这让李茂贞很没面子。从前让李克用、朱温吊打也就算了,如今就连“贼王八“也来欺侮自己,还有没有天理啊?
不过李茂贞深耕凤翔、泾原一带长达数十年,根基牢固,虽然遇上些小挫折,最终还是化险为夷。只是他的实际控制区只剩下了七个州,与鼎盛时期势力波及四道十五镇四十五州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戎马一生的李茂贞杀人无数,但却一心礼佛。供奉舍利的凤翔法门寺在唐武宗会昌法难后几经颓废,无人打理。李茂贞坐镇凤翔期间,花了二十多年,修寺宇、建法舍、铸铜炉、造佛塔,对法门寺进行了旷世持久的修复,法门寺重现皇家寺院的繁华,这是唐末以来绝无仅有的。也许,李茂贞是想通过佛法无边来化解自己生处乱世的烦心吧。
公元923年,后唐灭掉后梁,年迈的李茂贞为了讨好李存勖,特意以家人礼(大家都是李唐赐姓)给李存勖写了封信,祝贺他攻入开封。
李存勖定都洛阳后,老谋深算的李茂贞越发心里不安,忙不迭地上表称臣,还让儿子去朝见李存勖。李存勖为了顺利进军蜀中,实现自己的远大目标,决定对他采取怀柔政策,于是以李茂贞是前唐元老为名,对他倍示尊敬,不仅保留了他的前朝旧职,还晋封为秦王。李茂贞宝押对了,心也放宽了,本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可惜岁月不饶人,公元924年,就在李茂贞被封为秦王后不久,这位西北王便与世长辞了,终年六十九岁,谥曰“忠敬“。
却说王建僭号称帝后,与岐王失和构兵,争战经年将岐兵击退,气焰益张。
王建自视甚高,曾对人说:“吾提三尺剑,化家为国,亲决庶狱,人无枉滥,恭俭畏慎,勤劳慈惠,无一事纵情,无一言伤物,故百官吏民爱朕如父母,敬朕如天地。”
朱温派卢玭出使蜀国时,落款印文是“大梁入蜀之印”。宰相张格解释道:“唐朝遣使出使四夷时,用的就是‘大唐入某国之印’。如今梁国用‘大梁入蜀之印’,是将我们当做夷狄对待。”王建大怒,欲杀卢玭。张格劝道:“这只是梁国官员的失误,不要因为这个坏了两国之间的交情。”王建这才作罢。后来朱温被儿子朱友珪弑杀,王建派太监李纮前去吊唁,印文便刻上“大蜀入梁之印”。
王衍是王建最小的儿子,上边有十个哥哥,大哥因为身有残疾没有被立为储君,二哥元膺顺理成章被立为太子。因为生活安逸,王衍从小也没有什么政治抱负,终日沉溺在游山玩水、花天酒地当中。
王衍长得方面大嘴垂手过膝,侧目能看到耳朵,颇有学问,能写一些虚浮艳丽的诗辞,有“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的名句。
前蜀永平三年(913),元膺死在朝臣内斗的事件中,太子一位立即成了诸多后妃和皇子争抢的焦点。王建因幽王王宗辂的相貌类似自己,而信王王宗杰是诸子中最有才能的,因此想在两人中选择立嗣。但徐贤妃姐妹两得宠,王建又老迈糊涂,徐贤妃、徐淑妃教看相的人上书说王衍的长相最高贵,又婉言劝说宰相张格赞成,于是王衍被立为太子。
当上太子的王衍依旧每天吃喝玩乐,赏花作诗,丝毫不关心朝政大事。王建见王衍不可雕琢,便有了另立老七当太子的打算。王建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老七就莫名死亡。王建认为老七的死可能跟徐氏姐妹有关,于是弥留之际特地嘱咐权臣王宗弼,再三强调不能让徐氏姐妹的家人掌权。
王衍登基以后,进封宗弼等为王,尊父亲王建为高祖皇帝,生母徐贤妃为皇太后,姨母徐淑妃为皇太妃。王建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徐氏姐妹手握重权卖官鬻爵,自刺史以下,每有一官职出缺,总有好多人争夺,而以出钱最多者得到官职;又在通都大邑设立旅舍店铺,以搜刮民财。
不仅如此,这对姐妹还养有男宠无数,整日跟那些美男子一起缠绵,还为男宠建造宫殿。王衍不但没有阻止母亲和姨母的荒诞行径,自己也专心玩乐,将一切国家大事抛诸脑后。
王宗弼晋封齐王,也纳贿营私擅作威福。王衍毫不过问,镇日里醉酒唱歌靡靡忘倦。
不久王衍册立高氏为皇后,高皇后是前兵部尚书高知言的女儿,为人端正沉静,很不合王衍的心意。内教坊的严旭去民间选拔了二十个良家女子进宫侍寝。王衍见到那些绝色女子后十分高兴,立刻赐封严旭为蓬州刺史。华阳尉张士乔上疏切谏,王衍大怒饬令处斩,还是徐太后当面谕阻始得免诛。士乔十分愤激,竟投水自尽。
未几下诏北巡,及抵阆州,见州民何康女美丽过人,即命侍从强行取来。何女已经许人等待出嫁,蜀主问明底细,乃赍帛百匹赐他夫家,饬令别娶,而何女却占为己有。谁料何女未婚夫闻此急变一恸而亡!
王衍与何氏缱绻一个多月后又味同嚼蜡,正穷极无聊的时候,他在徐太后的母家看见了一位绝世佳人,姿容艳丽仿佛天仙。此女原来是外祖父徐耕的孙女,与王衍是表兄妹。王衍立即将徐女载进后宫,一时间宠冠六宫。
徐太后姊妹因侄女得宠也为欣慰,不过正宫高氏失宠,徐女入宫后更被疏薄,免不得略有怨言,王衍竟将她废去遣令还家。高知言闻变顿时惊仆,好容易灌救转来,还是涕泣涟涟不愿进食,饿了数日竟致死去【何必如此?】。
那徐女不但美艳,并且曲尽柔媚极善奉承。引得这位天子非常爱恋。即使这样,王衍还是欲壑难填,依旧四处猎艳,连手下大臣的媳妇也不放过。宣徽使王承休的妻子严氏长得美艳,王衍非常垂涎她的姿色,便想方设法找了一个借口召她入宫……王承休知道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王衍不会让他“吃亏”,让他做了龙武军都指挥使。夫因妻贵。王承休索性得寸进尺,要求当秦州节度使,王衍自然同意。王承休携妻双双赴任。第二年王衍因为想念严氏,东巡去了秦州。路过梓潼时大风吹塌房屋拔起树木。随行的太史劝王衍说:“这是贪狼风,预示着败军杀将。”王衍一心想念严氏,仍旧冒着大风前进。
当时李存勖已经灭了后梁,前蜀国人都很恐惧。庄宗派遣李严访问前蜀,王衍与李严在上清宫会见,成都的士庶男女,成群结队,夹道欢迎。李严看到前蜀人富物丰,但王衍骄奢淫逸,归国以后便向庄宗献策攻蜀。
却说李存勖赦免旧梁群臣,上柱国大将军李嗣源很是不满。李嗣源上奏一本请斩梁军主帅段凝。虽然段凝献了驸马赵岩的人头,但段凝掘开黄河残害百姓,罪大恶极。李存勖便斩了段凝。
从此后梁降臣个个畏惧李嗣源,最沉不住气的就是张全义。早年他跟随朱温参加黄巢起义,功劳资格位居百官之首。
这日李存勖刚刚退朝,张全义疾步走来伏地高呼万岁。庄宗问道:“张爱卿有何急事?”
张全义道:“臣启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存勖言道:“爱卿但讲无妨,朕恕你无罪。”
张全义道:“臣观万岁久居开封已有月余,陛下莫非要定都于此?”
庄宗问道:“以爱卿之见,这开封之地不可立都吗?”
张全义道“朱梁立都开封,今帝胄之气已尽,万岁定都开封并非祥兆。”
庄宗问道:“爱卿之见,何处可为帝都?”
“洛阳乃帝都也。”张全义道:“人言崤函有帝室之宅,河洛为王者之里。居天下之中,乃九州腹地,山川险固,民风淳朴,可驭四方,陛下何不定都洛阳?”
庄宗一听频频点头,张全义劝道:“自上古大禹王立帝室之邦,已有十朝定都洛阳。今陛下顺承天命荣登大保,岂可再延用朱梁宫室。”
庄宗道:“听爱卿之言,朕确实想迁都洛阳,重兴前唐盛世。奈何中原久经战乱,怎可再劳民伤财?”
张全义笑道:“陛下岂不知那洛阳乃是朱梁王朝龙脉所在,陛下当初相隔黄河之日,朱友贞准备在洛阳行郊祀之礼,祈求上苍护佑。奈何礼祀未行,却留下金银无数,宝器满仓,陛下若是不取,只得终年沉积地下了。”
“哦!”庄宗问道:“竟有此事?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张爱卿明日早朝可奏上一本,迁都若成,爱卿方为头功。”
“为臣遵旨!”张全义满怀欣喜告退回府。
次日早朝,张全义递奏本章,把迁都之利一一道出。不料李嗣源谏道:“陛下,臣以为此时不宜迁都。西蜀王建称帝罪同朱温,今蜀主王衍又失德于民,正值西征良机。臣以为西征两川为重,划地迁都为轻,请陛下三思。”李存勖明白李嗣源向来蔑视后梁旧臣,所以只得敷衍一番,择日再议迁都之事。
却说景进是李存勖喜爱的男艺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长相俊美才艺过人,庄宗视如心腹一般。张全义苦思不得升迁之计,便想通过景进探摸朝中虚实。
这日张全义邀景进到府上叙话,景进欣然而来。张全义命人奉茶,二人边饮边谈,这时一个奴仆端上托盘,上盖红绸。张全义将红绸掀开,一盘金元宝呈现眼前,景进两眼发直。张全义媚笑着说:“这是下官孝敬景先生买茶叶的一点小钱,还望先生笑纳。”
景进兴奋地说:“张大人如此客气,小人鞍前马后定当效力。”
张全义道:“李嗣源对我前梁旧臣刻薄刁难,下官只恐被他参劾治罪。”
景进道:“大人有所不知,李嗣源虽有上将之才,却不懂为官之道,平日刚而不屈。如此一个权大压主、才大欺主、功高震主之人若不早除,后患无穷。”
张全义是官场老手,装作焦虑问道:“下官乃归降之臣,先生亦无官品,你我之力焉能撼动李嗣源?”
景进咧嘴笑道:“我教大人一计,定能管用。”
“愿闻其详。”张全义道。
景进道:“朝中群臣,冯道虽有济世之才,不过是个酸腐书生;豆卢革虽居相位,万岁不过借其名望;朝中掌实政者乃是郭崇韬。”
景进押了一口茶水又道:“郭崇韬平日看似廉洁,内有贪婪之心,只恐别人夺他的权柄,断他的财路。郭崇韬所顾忌者正是李嗣源。”
张全义问:“郭丞相因何顾忌李嗣源?”
景进道:“先皇李克用曾令郭崇韬勘查蜀道,郭崇韬自以为熟悉蜀道。而李嗣源保举李从珂为讨蜀先锋,暗中扶植党羽赚取兵权。郭崇韬与李嗣源争夺讨蜀兵权,所以大人还需同郭丞相商议大事。”
张全义道:“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郭丞相那边下官自会打点,只是万岁面前还望先生美言几句。”
景进奸笑道:“只要大人们将本奏递上,在下定能让水到渠成。”二人言罢哈哈大笑,景进揣着满盘黄金回宫。
张全义当晚便到郭崇韬府上拜访,郭崇韬忙于客厅相见。张全义道:“丞相大人,下官前日在朝上奏请万岁迁都,不知丞相有何高见?”
郭崇韬道:“上柱国李嗣源已作见解,我又何需多言?”
张全义见郭崇韬语气中似有不服,便顺着毛摸:“上柱国句句皆言讨蜀之事,下官以为上柱国非是适宜人选。”
“哦!”郭崇韬问:“张大人以为何人可以挂帅西征?”
张全义道:“下官听说当年先皇曾命相爷为使前往西蜀,且沿途勘察地势,丞相您轻车熟路乃帅才人选。”
郭崇韬赞道:“张大人有此高见,本相十分钦佩。”
张全义面带难色说道:“下官提议迁都,确是为我大唐万代兴盛着想。上柱国着意阻挠,不知什么意思?”
“哼!”郭崇韬冷笑道:“李嗣源在朝中如同王莽、董卓,如今你我同朝为官,当齐心为国除奸以正朝纲。”
“郭丞相真乃伊尹再世,周公复生,张全义愿与大人共举大义。”
郭崇韬道:“张大人言重了,你我之力岂能弹劾得了李嗣源。我刚听说镇州守将李建及病故。我等何不联名请奏万岁,让李嗣源封疆一隅镇守边陲。朝中大小事情不就由你我定夺了。”
张全义笑道:“丞相高见,不知众人如何联名?”
郭崇韬道:“我与豆卢革同居相位,交往甚厚自然联名;张大人若能与袁象先等梁朝旧臣联名保举李嗣源,万岁定然应允。”
不过两日,郭崇韬、豆卢革、张全义、袁象先等二十余位朝中重臣联名上奏李存勖,请调李嗣源镇守镇州。李存勖正在揽阅奏章,伶人景进细声说道:“陛下,赏曲时辰到了,不知何事困扰陛下?”
庄宗道:“这两天朝中大臣保举上柱国李嗣源镇守镇州,朕不知道准奏还是不准奏。”
景进道:“陛下,群臣保奏李嗣源出任镇州,乃是畏惧李嗣源专权朝政。李嗣源阻拦陛下迁都,帝室难归正位;陛下若是不把李嗣源调出,只怕群臣以后只拜上柱国,不拜当朝君,请陛下慎重。”
庄宗道:“爱卿之言有理,汝即代朕草拟诏书,朕要杀杀李嗣源的威风。”
次日早朝,唐主召集群臣会议伐蜀。宣徽使李绍宏保荐李嗣源为帅。郭崇韬奋然道:“契丹方炽,李总管不可调开。”
唐主便问郭崇韬道:“公意果属何人?”
郭崇韬道:“魏王地当储嗣,未立殊功,请授为统帅,俾成威望。”
唐主道:“继岌年幼,何能独往?当更求副帅。”
郭崇韬尚未及答,唐主复道:“朕意属卿,烦卿一行。”
郭崇韬求之不得,便拜称遵谕。乃命魏王李继岌充西川四面行营都统,郭崇韬充西川四面行营招讨使,悉付军事。命太监李从袭为监军,史建瑭为先锋,工部尚书任圜,翰林学士李愚并随魏王出征,参预军机。免去李嗣源太尉之职,改任镇州节度使,加封定唐公;恩准张全义所奏迁都之事。
李嗣源退朝之后越想越气,便将长子李从荣,养子李从珂、女婿石敬瑭,太尉府参军安重诲四人招来。李嗣源道:“今日早朝万岁降旨,加封定唐公,命我出任镇州节度使,又命郭崇韬为讨蜀元帅,并将择日迁都。万岁处处难为于我,恐有大祸将至。”
长子李从荣道:“孩儿之见,定是万岁身边那些伶人加害父亲。”
安重诲却道:“末将要恭喜定唐公了。”
李从荣问道:“参军何出此言?”
安重诲道:“万岁确是中了奸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却不知主公正好金蝉脱壳。”
“哦?”李嗣源问:“愿闻其详,重诲可明言。”
安重诲道:“主公自追随太祖武皇帝,身经百战,有开国之功。古人云:‘处巅者危,势丰者亏。’主公如今功高震主,即使万岁不疑,也有群臣妒嫉。此番出任镇州虽不理朝政,又有重兵在握,能加封‘定唐公’之爵仍不失显贵。至于遣郭崇韬讨蜀,迁都洛阳,成败自有天定,不必强求。”
“重诲之言令我心中烟消云散,传令府上即刻打点,两日后全家迁入镇州。”李嗣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