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石重贵本是后晋高祖石敬瑭的侄儿。其父石敬儒早逝,石敬瑭将他收为己子。石重贵谨言慎行,质朴纯厚,善欢驰马射箭,颇有沙陀遗风,深得石敬瑭的厚爱。公元936年,石敬瑭在晋阳举兵叛唐,后唐大军围攻太原。石重贵或出谋划策,或冒矢拒敌,都受到石敬瑭赞赏。石敬瑭借契丹兵挫败后唐军队,离太原赴洛阳夺取帝位,临行前让石重贵留守太原,授以北京留守、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行太原尹,掌管河东节度观察事。到天福七年(942)石敬瑭死前,石重贵已进封齐王,兼任侍中。
石重贵接得来使星夜赴邺,哭临保昌殿,就在柩前即位大赦天下,内外文武官吏进爵有差。会襄州行营都部署高行周,都监张从恩等自大梁献俘至邺。石重贵命令将四十余人斩首市曹。随即宴集将校,加景延广同平章事,兼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加高行周为检校太尉,兼宋州节度使;加刘知远为检校太师,兼河东节度使。
却说邺都副留守冯濛有个女儿长得异常美艳。石敬瑭与冯濛关系一向很好,于是做主将冯濛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弟弟石重胤,并且封她为吴国夫人。石重胤去世后,冯氏在家里寂寞守寡,免不得双眉锁恨,两眼倾泪。石重贵早已生心,只因高祖在世不敢胡行,而且叔侄相关尊卑有序。及为太原留守,石重贵便想勾引这位叔母。转思高祖出幸总有归期,倘被闻知必遭谴责。于是捺下情肠,专心筹画政事。
到了赴邺嗣位,大权在手,正好为所欲为,求偿宿愿。正巧这位冯叔母与高祖后李氏,重贵母安氏等同来奔丧,彼此在梓宫前素服举哀。石重贵瞧将过去,但见冯氏缟衣素袂越觉苗条,再加那一腔娇喉,啼哭起来仿佛莺歌百啭,饶有余音。石重贵呆立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那冯氏偷眼觑着,把水汪汪的眼波与石重贵打个照面,更把那石重贵的神魂摄了过去。及举哀已毕,石重贵即命左右导入行宫,拣了一所幽雅房间让冯氏居住。
到了晚间,石重贵先到李后、安妃处请过了安,接着来到冯氏房间。冯氏起身相迎,石重贵说道:“婶娘可辛苦么?侄儿特来问安!”
冯氏道:“不敢不敢!陛下既承大统,妾正当拜贺,哪里当得起问安二字!”
说完即向重贵裣衽,重贵忙欲搀扶,冯氏便停住不拜,故意说道:“妾弄错了!朝贺须在正殿哩。”
石重贵笑道:“正是,此处只可行家人礼,且坐下叙谈。”
冯氏乃与重贵对坐。重贵令侍女回避后便对冯氏说道:“我特来与婶娘密商,我已正位,万事俱备,可惜没有皇后!”
冯氏答道:“元妃虽薨,难道没有嫔御?”
石重贵道:“后房虽多,都不配为后,奈何?”
冯氏嫣然道:“陛下身为天子,要如何才貌佳人尽可采选,中原甚大,宁无一人中意么?”
石重贵道:“意中却有一人,但不知她乐允否?”
冯氏道:“天威咫尺,怎敢不依!”
石重贵欣然起立,凑近冯氏身旁附耳说出一语,乃是看中了婶娘。冯氏又惊又喜,偏低声答道:“这却使不得,妾是残花败柳,怎堪过侍陛下!”
石重贵道:“我的娘!你已说过依我,今日就要依我了。”
说着即用双手去搂冯氏。冯氏假意推开,起身趋入卧房,欲将寝门掩住。石重贵抢步赶入关住了门,凭着一副膂力,轻轻将冯氏举起掖入罗帷。冯氏半推半就,遂与重贵成了好事。
石重贵即位伊始,头等大事就是给石敬瑭治丧,而且要居丧守孝。然而石敬瑭还未下葬,石重贵就把婶娘占为己有。不仅如此,他还命人敲锣打鼓摆酒设宴,不知廉耻地要做新女婿。一时间丧礼成了婚礼,白事成了红事,群臣明知道此举不妥,但还是纷纷欢笑祝贺。
石重贵的荒唐之举气坏了一个人,即石敬瑭的庶母,当时的太皇太后刘氏。刘氏为人好强机敏,连石敬瑭都害怕她,如今石重贵违反人伦纲常,刘氏能坐视不管吗?但是石重贵丝毫没把这个老太婆的话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因为生气,刘氏在石敬瑭死后一个月也去世了。
太皇太后的死让石重贵清醒了不少,所以没有急着册立冯氏为皇后。到了天福八年(943年)十月,石重贵终于按捺不住了,先尊高祖后李氏为皇太后,生母安氏为皇太妃,然后备着六宫仗卫太常鼓吹,与冯氏同至西御庄,就高祖像前行庙见礼。宰臣冯道以下统皆入贺。石重贵怡然道:“奉皇太后命,卿等不必庆贺!”
石重贵挈冯氏回宫张乐设饮。金樽檀板,展开西子之颦;绿酒红灯,煊出南威之色。重贵乐不可支,冯氏也喜出望外。等到酒酣兴至,醉态横生,那冯氏凭着一身艳妆起座歌舞,曼声度曲宛转动人,彩袖生姿蹁跹入画。石重贵越瞧越爱,越爱越怜,蓦然间忆及梓宫,竟移酒过奠且拜祷道:“皇太后有命,先帝不预大庆!”一语说出,左右都以为奇闻。(死先帝还得服从活太后吗?)石重贵自觉说错,不禁大笑绝倒。左右不暇避忌,索性一笑哄堂。石重贵揽冯氏竟入寝宫,再演龙凤配去了。
冯氏不久被立为皇后,恃宠而骄。她哥哥冯至大字不识几个,竟然官运亨通,由知制诰而中书舍人而大学士,一直做到枢密使,他的一群狐群狗党也个个升官晋爵。李太后不满冯氏兄妹弄权,常常加以训诫;但石重贵不听,一味纵容冯氏。
转瞬间又阅一年,石重贵已将高祖安葬,奉了太后、太妃及宠后冯氏一同还都。自幸内外无事,但与冯皇后日夕纵乐消遣光阴。冯氏得专内宠,所有宫内女官得邀冯氏欢心,无不封为郡夫人。又用男子李彦弼为皇后都押衙,正是特开创例破格用人。石重贵已为色迷,也不管甚么男女嫌疑,但教后意所欲,统皆从命。
这时朝中大权都由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掌控。景延广本是后唐将领,李嗣源即位时,汴州守将朱守殷不听李嗣源的命令,结果被镇压,景延广也在朱守殷的军队里,因此受到牵连,将要被处死。石敬瑭当时是六军副使,负责处理他们这些人,见到景延广后,石敬瑭非常同情他,就秘密地放他出来,不久收入自己帐下。石敬瑭称帝前后,景延广为他立下赫赫战功。石敬瑭对景延广也委以重任,让他当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石敬瑭主政的时候,景延广做事谨慎,没有干预过政事,但他毕竟是个武将,有勇无谋。石敬塘死后,向辽草表时大臣们互有争议,景延广认为称孙已足,不必称臣。冯道说既已称孙,何妨称臣?学士李崧从旁力诤道:“屈身事辽,无非为社稷计,今日若不称臣,他日战衅一开,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景延广辩驳不休。石重贵正倚重延广,便依他计议,向契丹发新君登基牒文,只称孙,不称臣。
石重贵的牒文送到辽国,耶律德光勃然大怒,心想石敬瑭那么勇武,都要向我称臣,自称“儿皇帝”;石重贵什么东西,竟然敢称孙不称臣。
德光于是派回图使(官名)乔荣为使往晋宫斥责晋帝。乔荣本是归降契丹的汉吏,此番入宫晋见石重贵立而不跪。石重贵怒问:“汝身为契丹来使,因何不跪?”
乔荣道:“下官不拜便是无礼,陛下违背祖制不向辽主称臣,岂不是更加无礼?”
“放肆!”景延广怒道:“先帝为北朝所立,所以奉表称臣。今上乃中国所立,卑躬称孙已是逊顺,有什么称臣的道理!如若不服准备厮战,更有十万横磨剑以待!”
景延广转身向晋帝奏道:“乔荣背主求荣,望陛下明正典刑。”
石重贵拍案而起:“左右侍卫!将乔荣打入死牢!”几个侍卫立即将乔荣五花大绑押入死牢。
大臣桑维翰入宫求见问道:“陛下今日收监乔荣,莫非真的要诛杀?”
“卖主之人早就该杀。桑爱卿莫不是又要向辽求和吧?”石重贵道。
桑维翰劝道:“陛下万不可诛杀乔荣,自高祖称臣称子以来,天下遂得安治,陛下诛杀乔荣,晋辽难免再起干戈。”
石重贵道:“乔荣可放其归去,朕决不向辽称臣,卿勿再言。”说完拂袖而去。
乔荣从死牢放出,临走前向景延广辞行,乔荣抱拳道:“景大人,下官即将归国,特来告辞。”
景延广道:“无耻之徒!你回去后叫德光不要再轻视中原。要是你们敢来侵犯,一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乔荣正担心回去无法交差,请景延广将这些话写下来,说是便于记忆。景延广道:“景某敢说敢为,何足惧哉?取笔墨来!”有人呈上笔墨,景延广当即写下书信一封交与乔荣。
“真豪杰也!”乔荣面带奸笑欣喜而去。
乔荣回到西楼,将景延广的书信呈上,德光立即调兵五万准备南下。
此时桑维翰已经升为侍中,请求朝廷向契丹谢罪避免战争。景延广不知深浅再三阻挠。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知道景延广鲁莽,自己又不便力争,只好在边关调兵遣将,暗中做准备。
耶律德光不是吃素的,不过开战总得有个由头,这时他想到石重贵和冯皇后的丑事,于是“暴帝之恶于天下:纳叔母于中宫,乱人伦之大典”。
耶律德光对赵延寿说:“我召集了五万人马命你统帅,如果踏平中原,我就立你为皇帝!”赵延寿一听欣喜若狂,连忙伏地谢恩率兵起程。任命赵思温的儿子赵延照为先锋,率军南下直逼贝州。
石重贵正在庆祝即位一周年,接到贝州警报也没当回事。过了几天又有警报传来,方知贝州已经失守,刺史吴峦阵亡,朝廷这才慌了起来。石重贵马上命归德节度使高行周出任北面行营都部署,率领河阳节度使符彦卿、右神武统军皇甫遇等三万将士攻打契丹军。
这时警报又接二连三传来,河东方面报告说,契丹兵已经进入雁门关;恒、邢、沧三州同时告急,没多久,高行周和符彦卿也相继告急,石重贵即命平卢节度使杨光远出兵。杨光远把儿子杨承勋、杨承信、杨承祚招来商议对策。杨承勋道:“父帅,孩儿认为咱家万不能与契丹交战?”
“为何?”杨光远问道。
杨承勋道:“当初为平定范延光之乱,父亲从石敬瑭手中讹来青州六郡七十二县,朝廷对咱家早有戒备之心。如今皇帝诏令父亲出兵河北,朝廷正好借刀杀人。”
杨光远长叹一声后问道:“以你之见老夫该当如何?”
杨承勋道:“不如见风使舵归顺契丹。”
杨光远心想当年投靠李从珂造反,手刃后唐闵帝李从厚,不到一年又阵前倒戈降了石敬瑭,后来反了石敬瑭追随范延光,再反范延光归顺石敬瑭,如今保了石重贵又降契丹,杨光远犹豫不决。
杨承勋劝道:“青州六郡七十二县已经经营多年,倘若与契丹交锋则前功尽弃,父亲三思。”
“也罢!”杨光远道:“多少个主子都反了,又何必在乎这个石重贵。”杨光远立刻写信遣人往辽军大营送去。
三日过后,耶律德光回信杨光远,约定派辽将麻答率两万兵马接应青州,从东面出兵夹击晋军。
杨光远与辽将麻答合兵五万向西进发,沿途之上无人敢拦。行至马家口,忽见前方一支兵马迎面而来,当先一员大将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鼻正口方,一把络腮胡子,膀大腰宽,身着白虎甲,头戴白虎盔,跨下九点菊花马,手中一把金雀开山斧,大红缎子的将旗之上绣着一个“石”字,乃是后晋大将石赞。石赞一见杨光远就骂:“反复小人,吃你石爷爷一斧!”杨光远军中小将苏裕出战,交锋一合便被石赞砍作两断。辽国大将麻答喊道:“来将休狂,辽国大将麻答在此!”二人厮杀一处,石赞又将麻答斩首。杨光远见辽将阵亡忙道“传令后队改前队,撤兵。”杨光远率兵撤走,石赞害怕中计未敢追杀。
耶律德光夜渡黄河兵临戚城。号炮三声后高行周出城迎战。高行周头戴燕翅盔,身着竹角铠,跨下骕骦马,掌中浑铁枪,威风不减当年,只是颔下长出三缕长髯。耶律德光问道:“将军莫非是幽州神枪将高行周?”
“不错,正是老夫。”高行周答道。
德光道:“老将军,而今幽州皆属辽国版图,将军何不归附故土?”
“哼!”高行周怒道:“故土容可易主,人心岂能易主?”
德光身旁大将萧解里说道:“老匹夫休出狂言,萧解里来也。”说着出马交战。
高行周挥枪相应,不过三个回合,萧解理便被高行周挑死阵前。“老东西拿命来!”辽将耶律休申挥舞门扇大刀劈面杀来,高行周回马一枪又刺中他的咽喉。耶律德光见连折二将,急忙传令鸣金收兵。
戚城大胜,高行周飞章报捷,石重贵大喜,亲到戚城犒赏三军。
耶律德光出师不利,顿时气急败坏。此时探马来报,后晋勤王之兵已聚集戚城,兵力不下八万。耶律德光传令辽兵沿途烧杀劫掠草木不留,然后退守河北。
后晋勤王之师共有三路兵马,第一路为泰宁节度使安审琦,此人乃后唐大将安金全之子;第二路昭义节度使杜重威,此人是石敬塘的妹夫;第三路乃是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三路援兵会集戚城,但辽主德光已退至河北,李守贞奏道:“今辽兵北退,黄河沿岸接连收复,士气正盛。叛贼杨光远在青洲孤立无援,臣请兵五万剿杀杨氏。”
石重贵道:“杨光远数番欺天下以利自身,朕早有心除之。朕即命大将石赞会合李将军,合力收复青州。”
杨光远听说李守贞到来慌忙领兵守城,同时向契丹求救。李守贞将城围得水泄不通。杨光远日夜等待契丹兵来救,哪知契丹只派来一千余人,被齐州防御使薛可言中途击退,城中顿时弹尽粮绝,兵士多数被饿死。杨光远知道大势已去登城大哭。儿子杨承勋、杨承信、杨承祚劝父亲出城投降,杨光远摇着头说:“我在北伐的时候,众人都说我能做皇帝,现在怎么能轻易投降呢?”杨承勋将父亲控制起来,然后开城迎接官军。
石重贵和桑维翰商量要不要赦免杨光远父子。桑维翰坚持要处死,石重贵命令李守贞权宜行事。李守贞派兵进入杨光远家,只处死了杨光远一人,然后上书杨光远病死了。石重贵不仅不再追究,反而任命杨承勋出任汝州防御使。
当初杨光远谋反,天下大震,有人讥笑说:“杨光远也能谋大事吗?杨光远是个秃子,老婆又是个跛子,天下怎么可能有秃头皇帝、跛脚皇后呢?”不到一年,杨光远果然伏诛!正是:
几番易主几番乱,
背主降敌苟保全。
只恨契丹尝败绩,
断送乱臣再反叛。
击败契丹后,石重贵留下高行周和王周镇守澶州,自己率兵回到汴京,石重贵自以为后顾无忧,越发耽恋酒色。四方贡献的珍奇全部收入内宫,广选嫔御以供玩乐。因为各道送来的贡赋都折算成了金子,石重贵对侍臣得意地说:“金子质轻价昂,携带起来方便。”
大臣桑维翰进谏说:“强邻就在旁边,我们不能苟且偷安,以前陛下亲自御寇,遇到战士受了重伤,所赏赐的不过是几段帛,现在那些优人一谈一笑,陛下赏赐动辄几万缗,并赐给他们锦袍银带,战士们难道不寒心么?”石重贵根本听不进去。
耶律德光听说杨光远被杀,青州归于后晋,又准备大举入侵。先派赵延寿出兵邢州。成德节度使杜重威飞书告急。桑维翰紧急求见石重贵,石重贵正在后苑与姬妾**,桑维翰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到石重贵。桑维翰叹口气说:“国家危难成这样,草泽里的人都见不到陛下一面,结果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