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站在月光下,笑容摇曳在晚风中,贺天然心下轰然一声,他默默地转过了头不再去看,不知是真的失望,还是生怕心中再燃起一片燎原。
温凉即便想哭,她也不会哭,她不会去绑架贺天然的同情。
如果,现在利用人性中那柔软的一面,再一次换来了感情,那么这与轮回之前的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欺骗与施舍,在爱情中但凡沾染一样,都会成为污点。
有的人不以为然,甚至以此为生,他们将“难得糊涂”四个字奉为圭臬,觉得不干不净也很舒服,也能过好这一生。
而温凉是过来人,她曾经在红尘中摔了一跤,打了一个滚,她满身泥泞地被人拉了一把,所以这辈子,她想要体面一点,这是对贺天然最大的尊重。
“天然,我们的人生既然能卷土重来,那么就不要再重蹈覆撤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看你这样……”
温凉终究如她所说,她找回了自己。
她舍不得去害贺天然违背本心,之于爱情,她更不需要对方的乐善好施。
贺天然说这一次他不会后退了,但是这就足够了吗?
如果你本来就不想踏出这一步,那么我上前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都这么勇敢了,该遗憾的不应该是我了啊……”
脸上依旧是带着浅浅笑意的温凉,她负隅顽抗地保留着心中最后的那一丁点体面,缓缓说着。
你让我哭,我就不哭。
你让我上前,我就不上前。
现在轮到你了,贺天然。
温凉骄傲地仰起脸,眼中氤氲的同时又笑意嫣然。
如果,你朝我走一步,那么我就放下所有顾虑,奔你而去。
如果,你要停留原地,那么我就真正豁达一次,两不相欠。
两人就这么隔着十米的距离对望着,谁都说不准,他们究竟是在等待着对方上前,还是在等待着对方放弃。
他们好像此时都没了勇气,做最勇敢的那一个了。
夜色中,温凉的眸子似星般明灭,那是偷偷做坏事的不安与打破二人壁垒的期待反复交错,那是转身便是一了百了的倔强决绝。
诚然,在世人的眼光中,她不值得可怜。
但,她很可爱。
她是一个曾经为了爱,愿意同葬青春的人。
对贺天然来说,她的眼神,宛如野火之于草甸,望上一眼,便是度秒如年的心火烧灼。
贺天然眼眸低垂,他双拳紧握,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好似对内心的那个少年无声呐喊:
“你在犹豫什么?哪怕你不愿意,现在上前一步都做不到吗?!”
“你再不动,这次她真的要走了!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爱的那个人,她真的要走了!”
“你这个懦夫!胆小鬼!不管重来多少次,你压根就没变过!!”
贺天然心中疯狂地咒骂着内心中另一个自己,他的身体一点一点颤抖起来,而他的双腿像是灌了水银一般,死活都不敢挪动半分。
“故事的最后,你把那只六耳猕猴打死了吗?”
终于,一句来自内心深处的悠长回应,瞬间让贺天然神魂皆散……
这是那时在长亭里,他面对温凉,面对少年自己的消失,面对即将陷入的轮回,徒留一声叹息后的回响。
“你……你都想起来了?你出来呀,我把身体交给你,她就在你眼前,你过去啊!”
“为什么一定要由‘我’去面对她?”
霎时间,那个原本的少年心相仿佛换了一人,贺天然渐渐地弯下腰,他双手撑着不断颤抖的膝盖,额头冷汗如注。
“你在阻碍我……我……动不了……”
“我没有阻碍你,你只是怕而已。”
“你撒谎……”
“是你在骗自己。”
“我怕什么?!!!!!!!”
贺天然抚躬自问,他双目圆睁,怒吼而出但其实答案……早已在他心间沉淀了许久。
对于少年贺天然来说,他目前经历的人生,无疑是“悲中带喜”的,温凉接受了他,虽然最后两人并不能在一起,可就是这样一场遗憾的洗礼,让他破茧成蝶,迎来了一场新生。
那么,在这场新生之后呢?
那是“喜中带悲”的,他穿越了时空,弥补了那场遗憾,让温凉有了一场完整的因果,只是他呢?蝴蝶这次成了一只扑火的丑陋蛾,他选择重来忘记了所有,温凉的拒绝让他浑身是伤,当他想起了所有时,他与温凉的爱情,也成了一朵生长在泥泞污垢中的恶之花。
飞蛾逐光,却生于黑暗。
温凉就是这个贺天然的那团火。
悲与喜的反复颠倒贯穿了贺天然的整个人生,他对温凉天生亲近,但他再不敢以这种飞蛾的姿态去与温凉相拥了,哪怕现在他已然也成为了一团火焰。
这段飞蛾扑火的记忆就像是一段让人头疼欲裂的咒文,即便紧箍不再,却也让他叫苦连天。
然而,这个贺天然早已没了少年时那明知结局如此,却仍要一心撞破南墙的勇气,所以他看了七十二次温凉从黯然中找到了解脱,看到了她眼中的火光熄灭,看到了她转身走远。
温凉摆脱了轮回,那么他的呢?
哪怕是现在,他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也无非是把将爱人的资格,推托给自己的少年时代。
这就是他的,相。
温凉,就是贺天然的紧箍。
所以,他怕。
眼前贺天然流露出的悲怆情绪,让对这一幕似曾相识的温凉流露出几分不忍,她终究是忍不住出声,说出了一句,明知故问的话:
“天然……你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谁说话?
贺天然一阵昏天黑地的目眩,他不禁回想,尽管记忆有别,但在自己的这具身体里,真的有所谓的“少年”与“青年”两幅不同魂灵吗?
人是复杂的动物,人性的千般诱惑,万钧之重不是单靠一种信念,就能贯彻始终。
其实,当曹艾青拿出那串佛珠的时候,在贺天然的心中,就已然勾动出了一种名曰“**”的东西,那些诱人的臆想教唆,悱恻缠绵,都是他实实在在,想去做,但又不能做的。
他喜欢温凉,所以内心的一个心相对他说,你该这么做,这是求不得。
他忠于艾青,所以内心的一个心相对他说,你不能越界,此为长相爱。
一面千人,二心竞斗,那串佛珠只是开启轮回的钥匙,只是给了他一个对话自己的机会,所以即便现在没了那串佛珠,在面对可以重新选择未来的关隘上,在逐渐苏醒的记忆中,他心里,自然而然就会有两个声音在耳边徘徊,此消彼长。
现在,前进一步,接受全部的自己。
或者,后退一步,成为全新的自己。
所以,温凉的明知故问成了一记当头棒喝,贺天然宛如醍醐灌顶,心中所有的声响都戛然而止了。
不管他如何选择,他都是贺天然。
贺天然想起了在未来时,那一句“于无常处知有情,于有情处知众生”的佛啼,老和尚问他,到哪一段了,现在贺天然见到了眼前的温凉,他觉得,他应该到这一段了。
然后,他又想起了在过去时,老和尚送自己的两个字——
动也!
人生的景象在贺天然的脑海中杂乱无章地飞驰而过,教室窗外的晚霞,十五的月亮,甚至是雨过天晴后路边积水里的太阳。
耳边,好似有汽笛声从海上传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微微侧头望去,银色的月光下,温柔的海面上,一辆火车如藻荇缓缓行于海天之间,鲸鱼遨游在星空之下,汽笛伴随着鲸鸣悠悠而去,空灵而多情。
明知这片瑰玮光景只是心中臆象,少年却不敢去揉眼,生怕擦去了心中的那块久违的璀璨。
他有所思在远道。
一定要去雪山吗?
或许,执着的不是雪山,是雪山脚下,是荒野风里,是杂花生树,是莺飞草长。
少年可以是湖里的一条鱼,山下的一株草,树上的一朵花,独独不愿是原地不动的自己。
于是,他收回了视线,望向了那个眼前唯一的真实,眼神变得清亮又坚定。
他向前走了一步,像是跨越了时光中的那些重重山海来到了温凉的跟前。
他缓缓将落下泪来而不自知的温凉拥入怀中。
女孩在他的怀中,轻轻啜泣:“我在犯错……”
贺天然温柔地回应着:“是我们在犯错。”
温凉仰起头,她想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抢了别人心爱的东西后,一脸的不安与怯弱:
“不怪我……”
“不怪你。”
贺天然轻抚着她的头,柔声道:“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每次我们重逢……我都会像陷入死循环一样地爱上你呢……”
两人,再次紧紧拥抱在一起。
贺天然知道,他与温凉之间,注定会在这条错误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无法回转。
可能,轮回并没有结束,他们只是刚刚开始。
正如那句——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熙熙攘攘,少有人给灵魂抛光。
于是芸芸众生,姑娘只爱天然一相。
行止有礼而内秀琳琅,清浊难分倒也无妨。他虽自侮行于人海便失色,可她却独爱那一身晦暗的光。
写完了,这章虽然字数不多,才三千字,但是反反复复修改了许多次,每天写五百字,删除三百字,我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但这确实是我想要的一个东西,最近十几张都是这样,以后我会克制的,应该不会这么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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