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还是第一次见。
台阶仿佛泥潭,一个接一个陶俑冒出来,很快密密麻麻。
他们越过复苏过程,冒出台阶的同时,黄金童已经点燃,齐齐看向路明非。
“又见面了!”
“不错嘛!”
路明非意外。
他听到陶俑们你一言我一语,陆续开口。
“没想到还真有人能走到这一步。”
“还记得我么?”
“千业一斩,用的不错!”
看着密密麻麻的陶俑,路明非慢慢回过神来。
“是你们!”
陶俑尽管做不出面部表情,但可以从黄金童读出他们此刻心情,路明非清楚的在他们眼中读出了笑意,有欣慰有赞赏,还有即将大战一场的兴奋。
路明非也笑了起来。
只是,奇怪,我怎么没找到老伯?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他最后的话。
“请用剑杀我。”
正是在和老伯的战斗中,路明非完善了龙血武道的混血模式。
一句话把路明非拉回战场。
“要开始了!”
传授路明非千业一斩的陶俑说。
路明非肃然点头。
“那么,”
撤去青铜与火的权能。
一把把金属剑好似流星插在地上。
望去有如林立的墓碑。
陶俑们目光落在墓碑上,流露出感慨的情绪。
“是我的剑。”
“这把是我的。”
“嗯,我的哪去了?”
“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早碎了!”
几个关系近些的陶俑彼此打趣。
热闹的场面在下一刻冷却。
路明非拔起最近的剑。
抬起眼,暴虐而冷静的黄金童,两种对立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一双眼眸,有着莫名吸引人的魅力,叫人情不自禁的深深凝视,移不开眼。
路明非开启混血模式。
他双手扶住剑柄,昂首挺胸,黄金童有如高高在上的君王,睥睨四方。
这是属于路明非的起手式。
是路明非在见识众多陶俑精妙剑法后,吸收精华,融会贯通,从而诞生而出的,属于他这路明非的一点灵光。
取百家之长熔为一炉这种事,听起来好似万般艰难,像是只有零星的几个天赋才情冠绝古今的人物才能做到。
实际上差不多也是如此,寻常人或者寻常的天才高手,想都别想。
恰好,路明非就行。
而且,还不是第一次。
路明非在天地阁创的开天桩,可比暴君剑法厉害多了。
“请!”
“请!”
路明非持剑巍然不动。
陶俑正面攻来。
起步同时,完成数度暴血,最后停在三度暴血的阶段。
有陶俑躯体,他们当然可以把暴血程度继续推进,死了无非回归死亡空间,除非是自己活腻了,自愿选择湮灭,否则在皇帝权柄庇佑下的登天之阶,他们就是不死不灭。
但这最后的战斗意义非凡。
路明非没有使用言灵。
陶俑也不会使用四度以及四度以上的暴血。
这是他们无言的默契。
至于三度暴血,也是不得已为之,否则他们连混血模式路明非的一剑都接不下,这是纯粹的力的碾压。
路明非的黄金童锁定来敌。
他不动如山。
袭来的陶俑如黑夜魅影。
两者碰撞。
陶俑倒飞而出。
而路明非仍是持剑肃立,姿态有如暴君。
陶俑们面面相觑。
“谁看清了么?”
“当然看清,这小子速度又不快。”
是的,正如陶俑不想占路明非便宜,不想简单粗暴的用力量碾压,路明非抱的也是相同想法,双方都把这场战斗视作一场考验,踏上登天之阶以来路明非在陶俑们手中学到许多混血种的剑法,如今是给他们看看,自己成果的时候。
一个个陶俑上来与路明非交手。
速度和力量差不多持平,他们这是纯粹的技巧比拼。
一个个和路明非交手,没人能占上风。
路明非的学习能力太强了,他的悟性好到叫陶俑们无法置信,很多人都在路明非的出手中看到自己剑法流派的影子,但又不只如此,明明是自己的剑法,经路明非的手施展开来,却是差点连他们自己都认不出,不是路明非没有学到位,而是学得太好了,更是在原版基础上推陈出新,进行优化。
有时候陶俑们都会奇怪的问自己。
这真是我的剑法?
什么时候我家剑法如此厉害了?
肯定是我太弱了,没发挥出剑法真正的威力。
什么啊,我说呢,怎么输给那家伙,原来不是剑法有问题,而是我太弱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一只只陶俑化作泥土崩溃。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用来形容路明非真是太恰当不过。
在黄金童彻底熄灭之时,陶俑们的眼里,都有笑意。
虽然场面看起来是单方面的碾压,路明非也在血腥厮杀。
但给人的感觉,非但没有暴虐,反而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温馨。
真是一场奇怪的战斗。
一尊尊陶俑死亡,一点点火光飞向路明非身后青铜与火的巨树,完全血统的解封进度已到99.99%,无限接近于100%。
而如今,进度正在向100%不停推进。
同时,血统的提升把路明非带入一个玄之又玄的状态。
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漆黑的龙翼遮天蔽日。
无数的龙类虔诚俯首。
他们在用龙类的语言高呼。
“陛下!”
“陛下!”
“陛下!”
而所有龙类的焦点,那尊万王之王,黑色皇帝,弥漫蛛网似纹路的黄金童,望向路明非。
路明非感觉很奇怪。
他只是看着,只是旁观,就好像一台摄影机,不要说做什么,就连思想也几乎陷入沉寂,只保留了最基本的信息接收能力。
这样状态下的路明非自然不会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点,明明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黑色皇帝,为什么他能一眼认出,这就是黑王。
黑色皇帝开口。
他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神明的时代……”
密布蛛网似纹路的黄金童闪过奇异的光芒。
黑色皇帝似乎在叹息。
但这又怎么可能!
他可是黑色皇帝,是至高无上的龙族共主,这个世界能有什么事,能令黑色皇帝叹息。
天地万物定格在这一瞬。
有如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虫。
而下一秒,在琥珀最中心,一点裂纹开始弥漫。
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终于,世界琥珀砰的一下炸开。
在路明非眼前陷入绝对无光的黑暗之前。
黑色皇帝的话语穿越重重阻碍,响起在路明非耳畔。
“轮回…断………你了。”
路明非黄金童闪了闪。
他好似从一场酣梦中醒来。
梦中的一切都记不清了。
路明非只觉得浑身舒畅,有使不完的力气从全身每个细胞往外冒,心中有着某种满足感,好似补完了什么很重要的缺憾。
路明非双手交叠扶着剑柄,站姿有如君王。
对面的陶俑只剩下一个。
路明非一笑。
“没有趁人之危么,多谢了。”
最后的陶俑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路明非这话什么意思,刚才路明非走神,曾是剑豪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但情况和路明非想的有很大出入,不是陶俑多高尚,不趁人之危,事实上陶俑心里还有气,在战斗呢,你路明非走神算怎么回事,轻敌么!
恼羞成怒的陶俑本想狠狠教训一番路明非,给这个狂妄自大的少年人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但是陶俑惊讶的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脑袋还在不由自主的往下低去。
一股巨大的压力降临在他身上,压得陶俑几乎跪下。
就好像是天即将塌了一样。
这是什么!
陶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其实他有所猜测,只是这个猜测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陶俑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压力还在增大。
陶俑再不信也得信了。
龙威……
这是,君主的威压。
传说四大君主的黄金童永远恒定一个言灵,凡是血统低于他们的存在,一旦直视其黄金童,血统便会受到压制,同时产生类似于言灵王权的效果,承受超高的重力,不由自主下跪。
陶俑在路明非身上,感受到了类似的效果。
所以,眼前的这个小子,不,该改口了。
是陛下。
想着之前种种,面对路明非的一句多谢,陶俑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讲道理真正该说一句多谢的人应该是我吧,多谢陛下不杀之恩什么的,他相信以陛下的位格和手段,陶俑的不死之身在其面前也不过一个笑话。
路明非等了许久,陶俑也没攻来,他心里奇怪,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稍等一下。”
陶俑索性盘膝坐在地上。
“从这里过去,您就要面对那一位了。”
“我们有几句话想与您说。”
路明非点头,笑了笑。
“好。”
“就是啊,别老是您您您的,我听着累。”
陶俑反应大得出人意料。
“不行不行不行!”
“这可不行!”
陶俑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这反应大得让路明非都有些莫名其妙。
也太夸张了吧。
深怕这位恶趣味的陛下再说出什么话来,陶俑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可受不起,他连忙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投医头一歪眼一黑,陶俑的身体化作灰尘随风而去。
“那一位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本来我们都是不能和您说话的,也没有自主行动的权限,但现在有了。”
“甚至我们都在怀疑。”
“王座之上,已经不是那一位了。”
“请您当心。”
路明非看着赶着投胎似的吐出一段话就化作灰尘的陶俑。
路明非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摇摇头。
“奇怪。”
路明非滴咕两句。
他看向上一层的王座。
终于,要到了。
按照路明非原本的猜测,王座之上盘踞的应该就是白王。
但是听刚才那一位话里的意思,王座之上的存在是否为白王,还得打上一个问号。
这么一说,其实还有很多细节,值得推敲。
比如这条登天之阶。
虽说很是神奇,难度也让人望而却步,如果挑战者不是路明非,而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很大的概率是挑战失败。
但白王的登天之阶,镇守只是混血种陶俑,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路明非本是想着最后一层台阶镇守会是纯血龙类。
来自九州的他还对纯血龙类抱有好奇,不知道这些传说中的存在会是什么样子。
但一直到最后一层台阶,也没有见到纯血龙类。
路明非已经很是疑惑。
加上最后陶俑的提醒,路明非不由沉思。
王座之上的……到底是什么?
路明非迈过最后一层台阶,就此登顶。
巍峨王座以及王座之上的存在,纷纷映入路明非的眼帘。
那是……
路明非眯起眼。
一个浑身插满刀剑,有如恐怖棘突的怪物,盘踞在王座之上。
他分明还有人类的外形,密密麻麻的刀剑插在身上,双目赤红,早已失去全部的理智。
粗大的锁链将这怪物绑在王座上,动弹不得。
路明非发现,这些锁链相较于怪物的体型,明显宽松上好几圈,很不合适。
而且很多地方的痕迹都证明王座之上原本绑缚的是其他存在,不是这个怪物。
被人换了么?
路明非沉思。
怪物抬头,猩红的双眼望向路明非,张口咆孝。
路明非一皱眉。
真吵。
路明非随手一招。
一把把剑自他身后冲天而起。
剑刃风暴在此间呼啸。
路明非是这风暴的主宰。
我还给白王准备了一份大礼,只是你的话,看起来是用不着了。
真是无趣。
路明非把手挥下。
长剑有如流星划过天际,剧烈的生死危机提醒着怪物,他仰头冲着剑刃风暴嘶声咆孝,脖子伸得极长,流星长剑砸穿血肉,斩断头颅,怪物的一只眼眸,被流星长剑刺穿在王座之上,不甘的看着路明非,光芒渐渐暗澹。
生命力不错。
路明非看了看那眼球。
再一挥手。
金属剑在他的操控下飞起,再落下。
轰隆隆的巨响。
就此,怪物再无一寸完好的身体组织残存。
路明非站在王座前,信息自然而然出现在心头,接下来,只要坐上去,就能从这个精神世界离开。
他看着血肉模湖的王座。
奇怪,这一幕我好像在哪里经历过。
也是要我坐上王座来着。
路明非想了想,没想起来。
算了,不重要。
不管这种事到底有没有经历过。
我的选择只会有一个。
路明非嗤笑一声,抬脚踩上王座。
这位置谁爱坐谁坐,本大爷可没兴趣。
精神世界震动,似要发怒。
路明非背后青铜与火的巨树撑着天地,什么也发生不了。
“走了。”
路明非闭上眼。
他在主殿内睁眼。
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