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这个长得和绣球一样的,是不是绣球花。”
“那丫头说是,龙船花。”
“龙船花?真有意思,为什么叫龙船花?”张婉儿兴奋道。
“这老身就不知道了。”
“唉,赵妈,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把人家给赶走?”张婉儿又叹气道。
“我的好小姐,夫人正在气头上,要是看见那丫头,岂不是要更恼你。”
“娘才不会恼我,最多骂几句罢了。”张婉儿一点都不怕母亲。
“夫人是不会恼你,但肯定会怪罪那个乡下丫头,你不想她被打一顿吧。”
“和人家什么相干?就要打别人一顿。”张婉儿忿忿不平,不过她也知道,赵妈的话非常有道理,以她娘的性格,搞不好真的会迁怒别人:“好吧,那我不怪你了,你把闻香姑娘的话再和我仔细说说。”
赵妈拿张婉儿没办法,只得把闻香的话再转达了一番。
“这个闻香姑娘懂得可真不少,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和她多多交流。”张婉儿感叹道。
赵妈和石榴是习惯了张婉儿的风格的,一点都不意外这话。
唯有顾韫秀同志诧异万分并且极度不以为然,在闻家村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张婉儿未免太过平易近人,现如今看来,她真是脑壳有问题,那个闻香要是真是会养花,就让她来养花好了,和一个村姑有什么可交流的。
顾韫秀同志的想法就非常官家小姐,反倒衬托出张婉儿的与众不同,可见,这两位小姐注定也是尿不到一壶去的。
又过了几日,终于到了下元节这一天,按照官府安排,今天要开宣讲大会,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来参会。
闻香兄妹俩早早地就起床做准备,两人换掉了往日常穿的短褐。
作为主讲人的闻道当然要拾掇得干干净净,头戴福巾、身穿祭祀专用的深衣、内里套上新买的棉衣棉裤保暖、腰系大带、脚踏素履。
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闻道这么一打扮又像一个读书人了,整个人看起来那叫一个神采奕奕。
闻香就简单了,穿上棉衣棉裤保暖后,外面再套一身新买的翠蓝袄裙,头顶两侧各梳一只丸子,看上去也甚是娇翠可爱。
兄妹俩赶到祠堂的时候,祠堂周围已经是人山人海,辰时正,祭祀正式开始。
首先由执事者献上酒水,还有各式供品,包括柑橘、苹果、梨子等时令水果,鸡、鱼、猪肉三牲,葱、姜、蒜、萝卜、莲藕、荸荠等六素,还有糕饼、糖果、红枣、桂圆等小吃。
最后还摆上了新鲜出炉的番薯、洋芋、玉蜀。
族长,带领一干族人依次叩拜、上香,第一梯队是村里的耆老、第二梯队是村里的上层阶级(闻道大伯家就属于这一梯队)、第三梯队是中层阶级,比如闻道之类的、第四梯队就是村里的普通人家了。
在鼓乐班子的奏乐声中,人人依次下跪叩拜诚心祈求祖宗保佑,一家子六畜人丁兴旺、来年多收三五斗。
待到午时初,周边各县城和府城来的大人物们终于到了,同时来的还有几个道士,族长便带着众人急匆匆迎上去。
这是要干啥子?闻香个子矮、被淹没在人群中,一下子就被挤到了后面,啥也看不到,而闻道跟在族长身边早不见了人影,急得她直跳脚。
“闻香、闻香!”
就在闻香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石头的声音,她四顾一看,好家伙,石头和村里的一帮萝卜头全爬到榕树上,正居高临下看戏呢。
“上来啊,闻香。”石头招呼道。
一群小孩跟着嘻嘻哈哈大笑。
闻香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袄裙,手脚都施展不开,咋上树啊?难道要回去换衣服吗?算了,来不及了,直接开干吧。
她一把捞起裙子围在腰间、结结实实打了个结,又自袖子抽出一条攀膊,三下五除二就把衣袖给扎起来,然后手脚并用开始爬起树来。
爬树这活,闻香真不拿手,爬了老半天,最后靠着树上一串小孩的帮忙,她才勉强在枝丫间站稳脚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排排坐的达官贵人,闻香只认得司土君大人,遗憾的是,他居然坐在最后面,显然官位太低。
闻家村的头面人物都站在最前面陪着,唯有族长和耆老们捞到座位坐下。
人群中间是一个醮坛,两名穿着光鲜亮丽法衣的紫袍道长,手持法器,吟唱着古老的曲调,正在坛场里步罡踏斗,边上还有三名蓝衣道士配合做着各式礼仪。
外行人闻香什么都看不懂,觉得这两个货就是在跳大神,然而村民们都一副庄重敬畏的神色,萝卜头们也看得津津有味,她便不好大放厥词,单纯当做看戏好了。
这两名紫袍道长当然就是那对借住长青观的师兄弟了,因为长期吃白食的缘故被监院打发到闻家村来做法事。
为了山门弟子的荣誉,两师兄弟不得不披上战袍,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气宇轩昂起来。
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打扮之后,不仅师弟表现得仙风道骨、飘然若仙,连一贯颓废的师兄都人模狗样。
今天是祈福迎祥敬天拜祖醮,这个道门的法事虽然流程多,但并不复杂。前两天,师兄弟稍微复习一下就觉得胸有成竹,今天一套流程走下来,果然没问题。
仪式渐近尾声,终于到了上表这一步,上表就是将表文上奏天庭的仪式,只要照本宣科,再将表文焚化祭告上苍,以祈求赐福延龄,先灵受度即可。
师兄信心满满地打开执事送上来的青词,只看一眼便觉得甚是离谱,一阵荒谬感涌上心头,不觉眉头略皱、两唇微抖,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一旁的师弟觉察出不对,立刻迈着虚步靠近师兄,定眼一看:卧槽,师兄手上的表文竟然空无一字。
说好的不用担心,观里会负责准备好青词的。
现在呢?青词在哪里?草泥马!在这种场合出这种纰漏,两人都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狗屁执事一不小心拿错了表文。
很明显这对师兄弟被人阴了,那么阴他们的人是谁?毫无疑问,两人的目光一致落到和达官贵人坐在一起的中年人——监院身上。
乍一看,监院一脸认真、表情严肃,但细看之下,那眼睛里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都快溢出画面了。
“怎么办?”师弟低声问道。
“凉拌!”
这下子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洋相了,自觉闯了祸的师弟黯然退后,机械地走着罡步,心里默默念叨:
糟了、糟了,事后,师兄肯定要把自己大卸八块,可恶的监院,罪魁祸首就是你,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