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将至,书院给先生和学子们放了田假。
许久未见父母的陈平简单收拾了行囊,搭着李峰的马车起程归家。
与父母阔别多日,不由心生想念。
马车到了南溪村便把陈平放下了。
他刚进家门没有休息,抄起桌上的镰刀,关上门就往田里奔去。
陈多海和向氏正在面朝黄土的劳作,暂且顾不上家里。
还是等见到陈平下了地,他们这才发现儿子已经归家。
向氏将手在短衫上擦了擦,拿出帕子拭去他额头的汗珠,眼里止不住的疼爱“回来也不说一声,怎不在家歇息歇息?”
“儿子在家哪里闲得住,早些过来帮忙也能早些收完不是?”
寥寥的几句话就被路过的周氏给听了个正着。
她提着食盒正好要去地里给陈多广父子送饭。
本来是想过来炫耀一下儿子在身旁,自己可以不用去地里受罪,没想到陈平居然回来了。
没能如愿,周氏怎会甘心,阴阳怪气地提高音量,“原是陈平回来了啊,怎么?这刚下地就要准备回去了?”
“伯母这就知道了?看来地里不忙啊?”
陈平都懒得和她多嘴,不温不火地挑衅了一句。
往年可都是陈多海收完自己的田地后,就带着大黄去大伯家帮忙。
今年要是能省事一回,那可太好了。
周氏听闻这话,脸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她不顾陈平,而是转过头对着向氏一顿说,“你们就当我好欺负,这些年借了那么多银钱,到头来我还换不得一句好话?”
语气里带着若隐若现的哭腔,就像随时准备哭闹一场。
一个身影的出现让她收住了话头。
在田中忙活许久却始终不见周氏身影的陈多广,不知何时出现在陈多海旁边。
他一言不发的黑着张脸,也不知道是何时在场的,更不知前头的话听着了没。
周氏见势不妙,自觉孤立无援,挎着篮子直接就跑了。
“大伯...”
陈平也注意到陈多广的出现,他刚想解释自己并非不想帮忙的意思。
但还未开口,陈多广就摆手制止了他。
“我晓得你只是为了回怼她两句。”陈多广的声音有些沉闷,“她就是这个性子,改不了。”
陈平和陈多海面面相觑,这话他们都不该听。
陈多海本想要劝慰大哥两句,可一时半会又不知从何说起。
陈多广却没这么纠结,他打量着多日未见的陈平,随即展开笑颜,“个子高了不少啊!我记得前两年陈俊也是这般高。”
“对咯,陈俊今年可是把婚事定下了,想来再过两年你就有小侄子了。”
“那就恭喜大伯了。”
陈平恭喜确是情真意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高兴的大伯。
陈多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看向陈平,眼里透着期待。“平儿你是我们家唯一的读书人,到时候让你给孩子取名,你看怎么样?”
“我来?”
怎么又是取名字,自己都快成算命的了。
陈平眼睛都瞪圆了,犹豫地说道:“这,这行吗?”
“当然行了!别看你年纪小,可辈分大啊,长辈给晚辈取名,有什么不妥的?”
陈多广无视陈氏夫妇的阻拦,直接和陈平约定好。
忙活完田里的活,陈平在回去的路上与堂兄陈俊相遇。
经过几个月的风吹日晒,他比印象里黝黑了不少,二人只是打了声招呼,就没了言语。
好在跟在陈俊身侧的堂妹陈丽还在,她好奇地询问陈平在书院过得如何。
陈平坦言日日学习沉浸书海,悉听先生教导,还帮着县里做了点事。
不过青松镇上的集市确实热闹。
看着陈丽好奇的眼神,陈平又给她描绘了一番集市的景色。
陈丽心生向往,眼睛里透着光亮。
“走了,再迟就来不及了。”陈俊拽着陈丽催促道。
见两人的势头是还想继续聊,陈俊直接打断了对话作势离开。
陈丽稍稍犹豫一下跑着跟了上去,却总是回头看向陈平。
她微微颔首,面带歉意的地向陈平无声告别。
回到家中,母亲在屋内忙活家务,父亲则不知去了哪里。
陈平拿着书依靠在窗边,借着还未消散的夕阳看书。
书还没翻动两页,就听见隔壁大伯家,传来骂骂咧咧的斥责声。
那歇斯底里的大嗓门一听就是周氏。
“不是让你今日绣完这些帕子!你怎么才做了这些?还做成这个糊样?我辛苦从城里托人带丝线,你就是这么糟蹋的?!”
“说话!我让你说话!”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我这都是为你好!你现在不练,以后嫁出去看谁还管你。”
“还让你哥带你出村去,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就是个赔钱货!”
东西摔在地上的哐啷声,直接引得向氏走了出来。
她心疼地拉着陈平上下打量,也顾不得是什么东西砸碎了,关切地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娘,哪是我啊。”
陈平努努嘴示意向氏看着隔壁,周氏的叫骂声还若隐若现。
向氏叹了口气,“可又是在教训陈丽?这般闹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半年前,陈丽就开始学习女红。
周氏教得严厉,不过好在陈丽聪慧手巧,接些帕子绣上小花样的活,镇上的铺子也乐意收。
可这周氏生性刻薄怎么都不满意,反而对她不是打就是骂。
美名其曰----鞭策。
两人正说着陈丽,陈多海拎着块肉走进家门。
边走边面带喜色地招呼向氏,赶紧拿去厨房煮了。
向氏转身离去,陈多海连忙将这段时间家里的情况说给陈平。
“郑大夫那要的草药我能找的都去找了,不过因为这附近也就那么几种草药,所以现在每月去镇上两次给郑大夫送药就够了。”
“送药的时候顺道去书院找了你两次,门房说你在县里帮忙了,我儿是真出息了。”
看来是时间没对上,错过了。
陈平谦虚道,“哪儿有啊,儿子都是跟着老师去学习的。”
“那也是有出息!”
陈多海笃定的认定自己儿子是最优秀的。
“对了,你娘前两个月在镇上的铺子也接了活,绣了些大件送去卖钱,家里如今可有不少进项。你就好好读书,其他的不用考虑。”
陈平感动道,“儿子读书的事,让爹爹和娘亲费心了。”
“瞎说啥呢,认真跟着老师学,争取考个功名回来,缺什么记得给家里带个话。”
陈多海宠溺的摸摸陈平的小脑袋。
接连几天的忙碌,终于收拾好地里的作物。
陈多海拉着粮食去了里长家缴粮,剩下向氏和陈平在家。
陈丽怯生生的站在门口一脸难堪,应该趁周氏不在家自个走了过来。
她看到院里只有陈平在,声音细若蚊蝇,拘谨地问道。
“堂哥,婶婶在家吗?”
“站在外头做甚?赶紧进来呀。”
陈平看出陈丽的不自在,赶紧起身招呼她进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见陈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盖着布的竹篮,也猜到了大概。
没再多问就带着她进屋。
向氏见到陈丽很高兴,热心招呼她坐下。
之前她心疼陈丽,私底下教了一些绣花的窍门。
可周氏还给陈丽每日安排了很多家的各种杂活,所以闲暇时间并不多。
每当想起这事,向氏不免长吁短叹,却又无能为力。
只能在这种事情上多帮衬一下,所以陈丽每次来,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母亲的绣工陈平见识过,前两日还展示了她的最新成果,其精美繁琐的模样着实不易。
陈平对此了解不多,不过记得前世曾听说过颇有名气的双面绣,便将这个告诉给了母亲。
向氏初听还觉得是天方夜谭,但要真能成功的绣在屏风上定会非常好看,她打算等有了空闲自个再研究研究。
屋子里头,陈丽和向氏才刚说上几句话,外头又来人了。
陈平起身走出屋内。
只见堂哥陈俊焦急的站在院内,频繁看向屋里。
“陈...陈丽可在这里?”
陈俊见到陈平出来,鼻头冒着汗珠急忙问道。
“在的,这么着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俊没回答,而是对着屋内高喊,“陈丽,得回去了,再过会缴粮就结束了!”
屋里传来陈丽的应答声,随后兄妹二人小跑着回了家。
陈平愣在原地,还在琢磨这缴粮和回家有什么关联。
向氏走出来点了下他的脑袋,“你又不是没听见周氏之前骂的那么狠,要是让她知道陈丽偷偷来过,今晚都别想安生。”
陈平恍然大悟,讪笑两声连忙拉着向氏表忠心,“还是娘亲厉害。”
“你就唬我吧!”向氏笑骂,“这说话越来越了不得了,迟早哪天被你夸得没了边。”
陈平故作伤心状,“儿子说的可是心底话。”
逗得向氏笑得停不下来。
缴粮结束田假也就快结束了。
陈平离家临走前,向氏恨不得将家里的东西都让他带上,就怕儿子在书院吃苦。
陈多海嘴上抱怨着,“男娃子有啥吃不了苦的,何必这么娇贵。”
向氏直接选择无视,一样一样的东西往牛车上放。
陈平连连叫道,“娘,够了,真的够了。这样下去可得把家都给搬去了。”
说完,一手压住陈多海想要放到车上的腊肉,“你们留着家里吃,都带给我干嘛?”
“我们还有呢,你怕啥子。”
陈平指着房梁控诉,“我可都看着呢,那上面连挂腊肉的竿子都被收起来了,哪还有啊?”
陈多海见被拆穿,干脆直接装聋作哑,“小孩子管那么多做甚?快站旁边等着,耽误我做事。”
好嘛,这会就成了小孩。
平时和我说家长里短的时候,却没觉得我是个孩子。
“行了,你进屋吧,我送完平儿就回来。”
陈多海对着向氏交代道。
驾着老黄拉的车缓缓出发,陈平再看了眼刚过秋收的南溪村。
远处炊烟袅袅,河面飘荡着晨间的雾气,村舍田园傍靠着层峦叠翠的群峰,直如仙境一般。
陈平笑了笑,心知并不是南溪村的景色有了变化,而是自己的心态已全然不同。
上次离家的时候,父母还在为陈平的学业开销发愁。
如今不仅陈平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大致的规划,就连父母也都找到了赚钱的营生。
虽然暂时还赚不到大钱,可一家人的底气却比之前充足了不少。
就如拨云见日,一切都在向着更加美好的方向发展。
这,就足够了!
回书院的路上,老黄遒劲的脊背在视野中起起伏伏,父亲强壮的手臂肌肉不停抖动。
陈平明显能够感觉到,他正尽全力的让牛车减少一些颠簸。
摇着摇着就慢慢的睡了过去。
陈多海扭头看了眼入睡的儿子,脸上的慈爱笑容愈发浓厚。
而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将一件衣服盖在了陈平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