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县衙,三位文官,只有他在顾全大局,为了全县百姓的未来殚精竭虑。
而其他两位同僚,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王县令已经愤怒,甚至倍感屈辱。
主簿像是面捏的似的,根本就撑不起来任何事情,能力和一个文书小吏相差无几。
遇事只会一味推脱,拱手将权力让给县丞,被县丞稍微厉色呵斥两声,就对其点头哈腰,完全撑不起场面。
无论是能力还是秉性都不尽人意。
他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占住主簿的位置,别被更加不靠谱的人顶替了。
虽然他近乎一个废人,但好歹心思不算深沉,也丝毫没有野心可言,不至于惹出太大的祸端。
除了那日的当众一跪。
至于县丞,则是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嫡系,从小就浸染在权谋的染缸中,见过了无数的阴谋阳谋,却偏偏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从来只在幕后操控,从不引火烧身,以至于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对于黄县丞为何要在这时候给自己使绊子,王县令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
一县之内,县丞是县令名正言顺的佐官,但很多时候却能代理县令之权柄。
两者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冲突,滋生嫌隙,实属家常便饭。
因为当初朝廷设计这套地方权力体系的目的,很就是为了制衡主官。
前面几年时间,王县令除了探查民情地理,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尽办法向朝廷申请拨款,锲而不舍的发了一篇又一篇文书,次次都斟词酌句,无论是理由还是措辞都无可挑剔。
可冗杂的官僚系统给他提供了不少的阻力,特别是在钱款的事情上,则更为繁琐。
但县内对他的态度则不像上级那么排斥,既然是讨要朝廷拨款,自然不会得罪县衙里任何一人。
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对自己颇有受益的事情,甚至很乐意配合王县令在诸多大小事务上的举措。
毕竟政绩是申请拨款时最过硬的倚仗。
现在,拨款来了,并且已经拨发到了永顺县衙。
可王县令的一手严打贪墨,不仅胥吏们被迫吐出来油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多数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连县衙诸官,也都算是惹了一身骚。
不仅没有捞到任何实质性的利益,反而让王县令对下面的人打一批拉一批,削弱了县丞的权力基础。
既然已经在实质上得罪死了县丞,自然不该寄希望于对方不会反击。
况且黄县丞这种人,是决不可能就此忍气吞声的。
官场上可不讲什么同僚情深,况且他们之间,已经算得上是政敌了。
黄六爷所做之事,就是黄县丞反击的第一手动作。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县令便冷静了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以免忙中出错,误了大局。
他环顾一周,冲着面带忧色的赵瑾说道:“现在必须立刻查清楚,黄六爷到底对商贾们说了些什么话,又要做什么事?”
“若此人当真贼胆包天,那就别怪本官扶正祛邪,以安民心!”
“好好的富家翁不愿做,非要上赶着给人做狗,真不愧是商贾本色!”
最让王县令愤恨的,还不是县丞的招数,而是现实让他再次见识了商贾们的本性。
这样的商贾,当真有可能像陈平说的那样,会为了名望而捐献大笔钱粮吗?
怀着如此疑问,王县令看了看定气闲神的叶老和一言不发的陈平。
叶老算是久经世事,知道这等大事,极少有一帆风顺的,中途无论是陡生变故还是遭遇挫折,都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没什么可急躁的,见招拆招便是了。
陈平则是眉头微皱,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依旧疑窦丛生。
古时的商人,都是这么勇吗?
被县丞吩咐几句,就敢聚众滋事?
在书院里,好像从没听说过永顺县的商贾们曾经做过什么大事。
陈平没有独自发愁,而是直接把疑惑说了出来。
“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位黄六爷,以前也敢如此随便插手官府之事吗?”
经陈平这么一问,对县城内各家官商局势比较熟悉的赵瑾,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
只见赵瑾豁然看向王县令,直言道:“县尊暂且息怒。”
“这件事,还真的有可能是个误会,至少也是黄六爷误会了我们。”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只会被人当作是安抚王县令的场面话。
可当下并无外人在场,情况又十分危急,赵瑾这话定然是有所考量的。
所有人都看向赵瑾,不知他怎么就能这么确定。
难道......
觉察到众人怪异的目光,赵瑾心头一紧。
为了不被怀疑与黄六爷有所勾结,赵瑾赶紧把黄六爷的一概事迹大致说了一遍。
无论怎么说,黄六爷也不是黄县丞的奴仆,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合作关系。
既然是合作关系,黄六爷到底有什么必要,为了这件事情主动冲锋陷阵,甚至要将大权在握的王县令得罪死。
难道到了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的地步?
这完全不符合黄六爷一向老谋深算的形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几个一番琢磨,大致猜到了问题关键所在。
可能县衙主动放出去的风声,没有准确的传到黄六爷的耳朵里。
黄县丞暗自卖弄口舌,把黄六爷和其他商人,都给蒙在了鼓里。
要知道,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因为黄六爷这等商人,即便已经身家不菲,可终究是官商有别,他们接触县衙官员的渠道却依旧很窄。
在未有正式公文,或主官出面的情况下,黄六爷从县衙得到的消息,必然会经过黄县令这一手。
如此以来,可操纵的部分,只怕是太多,最怕这种真假掺半的谣言,既合乎情理,又贴合实事,外人更是极有可能对此深信不疑。
这就给了黄县丞从中作梗的机会。
王县令沉思不语,他不确定事情是否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就在众人犹豫的时候,陈平再次站了出来,道:“是非曲直,见了他本人,当面质询,不就清楚了吗?”
“黄六爷就在县城,找他过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啊。”
陈平此言一出,王县令眉头一挑,就要发话,赵瑾却是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就这么将人锁拿过来,若是传出风声,说我们粗暴对待当地富商,只怕会引得人人自危,捐献修路之事,十有**成不了了。”
对赵瑾和县令的对话,陈平唯有目瞪口呆。
锁拿?
谁说锁拿了?
恍惚了一下,再看看王县令的神态,陈平立刻反应了过来。
原来,王县令身为一县主官,是这个时代标准的读书人。
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商贾们心平气和的交涉。
县衙邀请别人前来拜访,也只会邀请读书人和官吏,亦或者世族子弟。
让县令主动屈尊邀请一个商贾前来县衙商谈,解除双方之间的误会?
王县令心里,根本就没有过这个选项!
哎,心好累。
看来,想要促成捐献修路之事,不仅要考虑到商贾们的心态,随时提防县丞和胥吏们干涉,不可留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还得先将眼前这位县令的认知,给稍稍扭转一下才行。
至少得暂时消除他与贾商之间的隔阂,否则即便挺过了这次风波,也会给未来的交涉留下阻力甚至隐患。
陈平暗暗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上前一步,冲着王县令郑重地深深一揖。
说道:“县尊,小子觉得,咱们在邀请黄六爷之前,还得先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离开了黄六爷这帮商贾,县尊可还有任何办法,能够筹集到修路钱粮?”
“若是没有,为何不能暂且给他们一点点脸面呢?”
陈平抬起头来,用极为纯洁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大誉王朝最标准的,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