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气温骤变,清晨的汝阴县被一层薄雾所笼罩,湿冷的气温,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汝阴城外,属于宋江的大军在病尉迟孙立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出城,宋江端坐在马背上,身侧跟着穆弘、李逵等心腹之人坠在队伍的最后方。
林冲一身甲胄站立于城头之上,望着下方的宋江,眼神冰冷如霜。
此番顺利伏击马家兄弟的援军,又替公子收降了袁朗、马勥、马劲三员义气深重、武艺高强的好汉,正是一鼓作气率军赶往来远镇,与另外几路大军四面合围,围剿刘敏的大好时机,却不防被这宋江背刺一遭,叫那刘敏走脱。
饶是林冲心中清楚自家公子不会怪罪,但这口恶气林冲却是难以咽下。
当日率军返回汝阴县时,林冲便放任马勥一枪挑了那矮脚虎王英,后来直接与宋江当面锣对面鼓的划出道来,只不过那宋江却是一团棉花一般,达到目的之后便装起了孙子,连自家心腹王英的身死都能暂时忍下,直叫林冲心中憋闷。
“啐!也不知这黑厮当年是如何收买人心的,竟叫其攒下了偌大的名声,想着昔日俺对其亦是敬仰万分,如今只感觉骚的慌。”
作为前番汝阴县哗变的当事人之一,白毛虎马勥看着城下的宋江,忍不住啐了口唾沫,一脸嫌弃的说道。
似马氏兄弟这般心直口快,又有本事在身的好汉而言,最看不起的便是宋江这般首鼠两端的人,饶是那王庆、田虎,在马勥心中此时想来亦不过是非明主罢了,但如宋江这般坑害自家结义大哥,转头带着梁山向朝廷卑躬屈膝求招安的人,真个叫人看不起。
你说你招安便罢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也给你了,最后为了讨好童贯那般一个阉人,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手酿成汝阴县哗变,叫寿春战事进入僵局,徒增艰难险阻。
哪怕马勥之前乃是伪楚大将,宋江此番作为却是未王庆续了命,但马勥依旧看不起。
见说此言,一旁的苏定却是应道:“莫说是马勥兄弟了,便是当年的晁天王、花知寨这等英雄,又何曾想过自己掏心窝子的人,会是扎自己心窝子的人。”
“与这等人同处一世,真他娘的晦气。”一旁的独眼虎马劲亦是啐了口,眼神望向城下的宋江一脸的嫌弃。
听得几人言语,林冲拍了拍城头,冷声道:“宋江那厮自己找死,也怪不得别人,咱公子虽说是仁义满天下,但也最是记仇,日后这宋江若是一辈子窝在汴梁不出来便罢了,若出汴梁,保管这天下都无其立锥之地。”
身旁几人听得此言都是点头,放眼天下,能叫自家公子吃闷亏的人,还不存在。
相对于其余几人,徐宁此时显得却是有些沉默,望着城下的宋江,神情多少有些唏嘘。
曾经这人叫戴宗、乐和、白胜去汴梁坏自己前程落草,却不想叫自家公子坏了事,不过错有错着,徐宁倒是从未如眼下这般心中畅快。
“宋押司,往汴梁的路不好走,却是莫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反坏了身家性命!”
徐宁拍了拍城头,忽的放声朝着城下喊道,其话中之意显而易见,似良言相劝,又似威胁满满。
城头下方,宋江尚未走远,听得声音转过头来,边朝着徐宁拱了拱手,朗声道:“多谢徐教师挂怀,再难的路宋江也走过了,不差这一段;倒是徐教师、林教头莫要行差就错,与叛逆草贼为伍,落人话柄,到头来叫泰山君坐蜡,需知大宋朝廷才是正统。”
“呵呵,宋押司口气倒是挺大。”林冲闻言,冷测测的望着宋江,继而道:“宋押司这话若敢当着我家公子的面说出口,某林冲还敬你是条好汉,若只敢在此呈口舌之力,还是早些赶路回去侍奉你家枢密大人吧。”
听得林冲这般言语,宋江脸色阴沉,嘴角微微抽动,揶揄片刻,终究是未再开口。
宋江身旁的穆弘与李逵也是面面相觑,若换做以往,这二人听得别人这般辱骂宋江,早已经坐不住了。
但眼下二人却是哑口无言,饶是没遮拦、黑旋风这般性格暴烈之人,也有些不忿宋江此前的所作所为。
在这二人的价值观里,得罪祝彪事小,给童贯那阉人做狗事大。
二人隐隐觉得,此番汝阴县之事过后,自家那位及时雨宋江哥哥,似乎彻底叫人看不到了。
而宋江此时勒转马头,阴沉着脸端坐在马背上,眼神望向前方的大军,心中晦暗难明。
宋江知晓此番自己已经彻底没了后路,泰山君这儿前番河东大战留下的人情,已经彻底没了,若是童贯再抛弃自己,那这天下便当真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无论是童贯也好,祝彪也罢,早晚我宋江会将你等一一踩在脚下,一雪前耻。”
宋江心中恶狠狠的臆想一番,口中喃喃自语:“回了汴梁,却是该想个法子搭上官家才行.......”
......
咚咚的鼓声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回荡,细细密密的雨从九霄之上坠落,将整个人间都笼罩在升腾的水汽之中。
一支支火把在风雨中燃烧着,火焰随着呼啸的风和扑面而来的雨不断摇曳,将一张张脸庞照的忽明忽暗。
哨探策马在各阵列之前来往,马蹄重重的踏入水洼之中,激起无数的泥泞和雨水。
一个个巨大的棚子在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搭建起来,而打着赤膊的壮汉前后呼喊着将一台台体型庞大的弩车推入棚子之中。
弓弩的弓弦多数都是由牲畜之皮做成的,也就是所谓的“皮筋”,在下雨天遇水很容易变得松弛,从而大大影响箭矢的射程,所以必须要用这种防雨棚来保护弩车。
而在防雨棚的后面,更多的投石机早就准备妥当,沉默的看着远处那一座在风雨之中的城。
这是杜壆大军进攻定远城的第二天清晨,在深秋常见的风雨中,新的一轮进攻正在准备。
“启禀将军,弩车与投石车已经就绪!”一名亲兵快步走过来。
杜壆自从各部开始准备,就静静的站在这小山坡上,他的目光透过斜斜交织的珠帘雨幕,将整个定远城尽收眼底。
“启禀将军,城西已经听闻声响,想必是陷阵营已经在催动麾下攻城!”流星探马飞快而来。
“这縻貹还真总是坐不住。”杜壆淡淡说了一声,大军在第一天就进行了猛烈的进攻,而縻貹麾下陷阵营进攻最为凶猛,死伤也是着实不少,但若达到的震慑效果也最大。
正是因为有縻貹的陷阵营猛攻,城南的鲁智深也坐不住了,紧跟着率军疯狂攻城,最后原本应该是杜壆坐镇东面发动总攻的场面,硬生生变成了三个方向都是不折不扣的强攻。
守城的到底是王庆麾下最智勇双全的金剑先生,就算是杜壆大军如此大动干戈,整个定远城各处城门的城楼甚至都被投石机砸塌,但是城池却依旧未曾被撼动分毫,每一次陷阵营、陌刀营冲上城墙,都被守城叛军不要命的反扑赶下来。
“公子那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杜壆对于眼前的战局倒是并不怎么关心,昨天攻城受挫,将士们的热情基本上都已经冷下来了。
接下来的就应该是彻底的消耗战,想要在第二天就要将城拿下来本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不过这定远城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座孤城,只要给自己时间,他有把握能够拿下这一座城。
“公子说,此战全权由将军做主。”跟在杜壆身边的单廷珪沉声应道,面色亦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作为杜壆的副将,杜壆越是被重用,单廷珪的地位自然也就越高。
杜壆微微颔首,眼前看上去只有一个定远城,但是牵扯到的却是其后方整个庐州,:“时候差不多了,攻城。”
众多竖起耳朵的将领们顿时一起拱手:“诺!”
而杜壆眯了眯眼,转过身径直向山坡下走去:“这里还是远了点儿,咱们去前面!”
而就在他的背后,随着咚咚的鼓声猛地停息,整个天地之间转瞬只剩下呼啸的风雨声。
不过不等所有人呼一口气,愈发急促、愈发震撼的鼓声拔地而起,在整个天地之间炸响!
下一刻,无数的弩车和投石机向着风雨中的那座城发出了怒吼,一个个整齐划一的阵列开始向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