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隆冬时节,山东地界的黄昏,冷得逼人。夕阳已退去不少,只余下天边的一抹暗红血色。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独龙岗下流离失所的数千难民,终于在这政和六年的最后几天,吃上了一口肉食。
绝大多数的难民在分到肉的时候,都没有第一时间吃掉,因为大多数的人都明白,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吃的最后一口肉。
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难民群里的气氛,却压抑的令人窒息。
祝彪安静的站在一处无人聚集之地,沉默的注视着眼前的景象,这些难民就像是一只只受伤的兔子,温顺、焦急、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数千年的华夏文明,这一片天空下的老百姓,总是最能忍受的那群人。
他们能忍住天灾的肆虐,能忍住地主乡绅的剥削,能忍住苛捐杂税,直到忍得自己最后快要活不下去,才会奋起反抗。
但他们的反抗,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历朝历代的皇帝,汉高祖算半个,后世的朱重八算一个,也只有这一个半,最后真的坐了这天下。但若问那刘季与朱重八,一开始造反想过要当皇帝吗,大概是没有的。
“升米恩,斗米仇;祝公子今日这般行为,可有想过明日这数千难民会做些什么?”
祝彪的身后响起一道晦涩莫名的声音,祝彪转过头,便见一头顶皇冠、身披鹤氅,一双眼睛鹰视狼顾的中年道人,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
祝彪闻其言,观其行,心中却是震怖,自己也算是习武多年,周围亦有杜壆这等本领高强之人看护,竟还是被这道人无声无息的站到了自己身后,却无半点察觉。
“祝公子且放心,贫道没有歹意,只是略施了些许障眼法,让周围之人看不到贫道而已。”这道人又开口道。
祝彪却也是缓了缓心神,直说道:“道长所言有理,但祝彪行事只遵本心,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好一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道人笑道,却又指着难民群说道:“祝公子讲的是莫问前程,难道祝公子这些年所作所为,却不是在裹挟民心吗?”
祝彪闻言,面色虽还是云淡风轻,心中却是将眼前这道人的威胁指数上升到了极点,若非晚生了几十年,祝彪此刻只想把张载“横渠四句”的王炸丢出来。
“民心是无法轻易裹挟的,道长可相信,就算是祝彪对这些难民千般好,朝廷只需轻飘飘的减免一些赋税,这些难民便十有**又会返回原籍。”
祝彪沉吟片刻后说道,“祝彪行事,只求一个公平、公义、公道。”
“好!好!好!”
这道人连说三声好,便朝着祝彪拱手拜道:“山东小圣人果然名不虚传,贫道乔道清受教了。”
祝彪听得他通名,身躯一震,直面色激动的上前搀扶,道:“莫不是陕西泾原,江湖上被唤作——幻魔君的乔道清道长当面!”
“江湖恶名,竟入了小圣人的耳朵,却是贫道惭愧。”乔道清应道。
“善恶只在人心,不在绰号,道长切勿挂怀。”祝彪拉着乔道清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肩膀,笑道。
“昔日祝某曾去往蓟州二仙山拜访过罗真人,期间亦听罗真人说起过道长之名,不曾想今日有缘得见。”
祝彪此言却是没有诓乔道清,来到时代,若不去亲眼见一见水浒中最神秘的人物,却是会心有不甘。
只与那罗真人在其二仙山道场相见,对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直让祝彪如今想起,亦是后背发凉。
“哎~”乔道清闻言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
“公子口中的罗真人乃是贫道师兄,因师兄觉得贫道虽有道骨,却攻于外道,魔心甚重,便赶我下山,待贫道遇德魔降,悟得玄微后,方可回山。”
祝彪听乔道清之言,心中却是想起水浒中却是有其“遇德魔降”这回事儿。
在整个水浒世界中,乔道清算得上是一位神秘高人了。
乔道清原名乔冽,出生时有异象,“其母怀孕,梦豺入室,后化为鹿。梦觉,产冽。”年少时于崆峒山得异人传道幻术,后又与罗真人在二仙山修行,只这乔道清终究如罗真人所言,红尘未决,魔心甚重,便被赶下山来。
下山后其于安定州祈雨,被库吏贪污三千贯赏钱,而怒下杀手的行为,又因其与同乡的屠龙手孙安深厚的情谊。
倒也让乔道清身上的神秘褪色不少,多了些江湖草莽之气。
若按原本轨迹,乔道清应在不久后投入田虎麾下,到几年后梁山招安,受命攻打田虎,公孙胜带着罗真人法旨下山,方是乔道清“遇德魔降”之时。
如今,却不是乔道清因何到了独龙岗,又现身与自己交谈。
祝彪也未去多想,只应和道:“祝某却不知这其中还有这般故事,只如今道长可悟得玄微了?”
“如今只得一半,剩余的一半还需祝公子帮忙。”
乔道清似笑非笑的看着祝彪,片刻后挣脱祝彪的手,躬身拜道:“这些时日,贫道一直在这独龙岗看小圣人行事,心中受益匪浅;若小圣人不弃,贫道愿与贫道兄弟孙安,在您手下效力,以求正果。”
祝彪闻言,亦是激动,虽自己如今在这江湖上有些名声,若说其他江湖草莽纳头便拜,祝彪不会惊讶;但如乔道清这般超然物外之人,送上门来效力,还附送一个本领高强的屠龙手——孙安,却是让祝彪受宠若惊。
祝彪连忙扶起乔道清,直说道:“道长能屈尊我祝家庄,祝彪却是三生有幸,如虎添翼。却不想还有屠龙手——孙安这般人物一起,直叫某睡着了也要笑醒耶。”
乔道清闻言,亦是笑道:“烦请公子稍候,贫道这就去唤我那兄弟前来。”
祝彪正欲开口,便见乔道清右手一挥,便不见了人影,只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想到。
却是好高明的手段!也却是好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