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进来吃。”丁老头撑着酸痛的膝盖站起,顺道一拉,将板凳拖向丁雪薇:“坐着。”
累了半宿又走了一天,别说膝盖,这会的丁雪薇连大腿骨都是痛的。
没有含蓄,她扯着凳子坐下。
相比丁老头规规矩矩地坐姿,丁雪薇可以说是一点坐相都没有,不止垮塌着肩膀,后背还依靠在墙壁上。
眼神闪了闪,丁老头究竟什么都没说的拉着两小只进了小院。
十二月的天气,搁哪里都是最冷的。
丁雪薇与丁老头目光空洞地并排坐在门口,双手翻来覆去地吸取面前火盆里不算旺盛火苗发出的热量。
半夜十分,饭后让两娃进去休息就再没张过嘴的丁雪薇突然开口。
声音喑哑不清:“爷爷,你进去歇会。”
丁老头微微偏了偏视线,看向一瞬不瞬盯着火苗的大孙女。
“你去,之后,你守白天,爷爷守黑夜。”
丁老头不知盼娣能不能回来,也不知消息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有点,他却清楚。
一时半会,他也好,几个孩子也罢,都无法放下。
“你一个女孩子,爷爷不放心你一个人守夜。”
大晚上的,丁雪薇倒是不怕,可丁老头不放心。
想了想她点点头站起。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消息一天又一天地更新,有关火灾的事从开始的扑朔迷离到最后的真相大白,寻找盼娣的人从开始的积极到最后的消极。
这天,盼娣丢失的第五天。
一早,李氏便拉着丁雪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垂着头,眼圈黑青的她讷讷而语:“奶奶,我都明白的。”
“明白就好,你们爷爷年纪大了,这些天的精气神实在糟糕!”李氏及其满意丁雪薇的态度:“盼娣那孩子福气大,也懂事,但凡是她想回来的,终归有天会回来!”
李氏觉得,忽悠大孙女别引着老头子继续不切实际的梦,比自己说多少来得容易。
她却不知,盼娣能回来时,会变成利剑,笔直地悬在丁家众人头顶。
心道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丁雪薇去说服老爷子。
丁老头年纪在这里管着,接连熬了五天,整个人都已经萎靡了,见大房孩子们都放弃了,心头早有数的他什么都没说的踉跄站起。
接过来娣送来的大碗,丁雪薇静默地吃着,饭罢,姐弟三人靠墙而坐,仰头四十五看天。
那天的火,是人为的,是三位受尽苦楚的妇女所为。
几个月前的暴民夺走了她们家三代男人的性命,之后,不敢离开府城的她们被同一条巷子里的两流氓父子强占,襁褓中的孩子被活活摔·死。
求救无门也得不到街坊帮忙照顾的她们,破釜沉舟地报了官。
三代妇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定进的衙门,可出来时,三人却入了流氓父子的家门。
那两父子太能说会道,明明干的是坏事,他们却将自己包装成了救赎。
也不知审理案件的同知大人怎么想的,居然让那父子娶了婆媳两代,并将孤寡老妇托付给两人照顾。
犯人成了丈夫,谁受得了,当时,这一家三代媳妇都寻了死,可奇怪的是三人撞墙,上吊,甚至自杀都让人救下,都没死成。
觉得这是老天在给她们指示的三人,就这么打消了自戕的念头,开始了复仇大业。
那父子都不是好东西,趁着街坊离开避灾,联合城里的流氓势力洗劫了城里几乎全部的空屋子,而有他们撬开的大门小门,老婆子布局起来简单了许多。
那天,流氓父子被家里两女人家挖出的状元红放倒,被家里的菜刀割了脖子。
月黑风高给了婆媳三人足够的助力,吸引官员们的火苗难以控制的缭绕向四周。
超出预想的大火很是带劲,不止让慌忙赶来的知府大人一个踉跄踩空磕了头直接领了盒饭,也让她们顺利地靠近将她们判给坏人的同知,一举要了他的性命。
府城里最大的两个官就这么死在了那天夜里,前后拼凑出真相的人们既觉天理不怠又敬佩这老少三媳妇的智商。
只有丁雪薇在害怕,害怕命运的安排。
在小说里,知府一早就上吊了,这同知也没熬多久。
该死的人如果一定要死,那她跟安平就是数着天儿过日子。
下马车踩空,后仰时头磕在车辕上一命呜呼这种事都有,还有什么是补漏天道干不出来的!
“大姐~”
盼娣娇俏又急切的声音传来。
琢磨着怎么教来娣,给她藏些什么东西的丁雪薇抬手掏了掏耳朵。
“大姐!呜呜呜~~”
看到主心骨的盼娣,积压了几天的恐惧终于爆发。
炮仗似的一头扎进丁雪薇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盼,盼,盼娣~~”来娣不敢置信。
“三姐,三姐!你终于回来了~”安平喜极而泣。
分坐丁雪薇两边的来娣跟安平靠向盼娣,紧紧搂着盼娣大鼻涕小眼泪地哭着。
就这么被三娃压墙上的丁雪薇,目光依旧保持着四十五度角,只是,现在的她并瞧不见天,而是正对着一老者讳莫如深的目光。
“盼娣的大姐,你好,我是盼娣的师父金如玉。”
老人家六七十的模样,长眉长须,福润祥和,一身粗棉短褐虽旧却十分干净,搂着胡须的姿态从容潇洒,像极了神雕里的老顽童···似极了武侠片里的世外高人。
“什么师父?”
丁雪薇急切地问,声音里是明显的惊惧,目光依旧注视着老者,手却从盼娣的桎梏下逃出,一把抓上盼娣的发尾,硬生生将盼娣疼得忘记哭。
“我是个玉雕师,感念你家妹妹救命之恩,所以就收她为徒了。”
老者很体贴的替盼娣回答,那在丁雪薇下手时不着痕迹挑了下的眉头仿若错觉。
“很抱歉,这些天我不舒服,一直让你家妹妹照顾着,让她没能回家报讯,让你们担心了。”
丁雪薇圆润的明媚大眼,噗噗吐着你尽管忽悠几个大字。
老者原就笑意满满的唇角更往上弯了些幅度。
卷着胡须,他扯起安平,然后顺理成章地抢了板凳。
“也怪我当时被烟熏得厉害,让你这妹妹担心得忘了与你们通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