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第二十二章 请把她托付给我好吗？

蕾蒂西亚走后，林间空地就只剩下奈薇儿与圣夏莉雅了。女伯爵伸手邀请牧羊少女落座，后者也没有推辞，就在原本属于蕾蒂西亚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在她的面前摆着一杯色泽绮丽芬芳的红茶，仍散发出鸟鸟的热气，令人能够透过红宝石般纯澈的茶水，看见自己倒映于陶瓷茶杯中的脸庞。

“蕾蒂西亚不喜欢喝红茶。”奈薇儿对圣夏莉雅说道：“这杯茶她还没有喝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品尝下它的味道；当然，如果介意的话，我可以重新为你泡一壶，正好我这杯红茶也快喝完了。”

“不，不用了。”圣夏莉雅婉言拒绝：“其实我对这种事情并不在意。”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绝非客套，她还亲身示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来自塔古奥荒野的苏山堡地区、经三千六百个日夜的高山日晒和雨水蒸腾后、以一百七十八道复杂工序进行加工并密封保存、最终落入精于此道的女伯爵阁下手中、并被她用最无可挑剔的手法冲泡而成的红茶，一入口中便在唇齿间溢散开甘醇的香气，及至咽入腹中时，仍带有无穷回味的气息，譬如晨时的露水或花朵，令人念念不忘。

圣夏莉雅放下茶杯，被茶水滋润过的两片单薄的嘴唇犹如夏时萌生新芽的樱草花般，沾染了几分明亮的粉红色，她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奈薇儿，轻声开口，目光澈然：“很好喝。”

“谢谢。”

这真诚的评价令奈薇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自矜的笑意，她对金钱或权力都没有兴趣，对征服世界的野望更是嗤之以鼻，因此很少有人能对得上这位女伯爵的心意。但其实想要让她高兴起来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要么称赞她的孙女，要么称赞她的红茶，毕竟她在这世界上唯独在乎的事物，也就只有这两样了。

圣夏莉雅尚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已经取得了女伯爵阁下的好感，她稍微斟酌了一下语气，然后开口道出了自己的来意。她说话的速度很慢，像是每一个字都要经过认真的思考，确认无误后才会将它们说出口，以如此慎重的态度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奈薇儿小姐，我这次冒昧地来打扰您，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要得到您的建议。”

“我的建议？”奈薇儿一开始还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她笑了笑：“原来如此，年轻人向长者寻求建议，的确是避免自己的人生走入歧途的一个不错的办法，遗憾的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已很少具备这种求知的品质了。请问吧，圣夏莉雅小姐，我不敢说自己的阅历已足以媲美古世代时那些高洁的贤者，却也愿意基于我个人的经历，给你一些积极的建议，或许能对你有所启发呢？”

虽然少女王权的年龄实则比脚下这颗星球的年龄还要漫长，但年龄不是单纯的数字，而是阅历与知识的成长。因此，以圣夏莉雅转生后的岁数来计算，奈薇儿自称一句长者，倒算不上多么夸张的吹嘘。

“谢谢。”圣夏莉雅礼貌地道了一声谢，然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问道：“我想要，和蕾蒂西亚变得更亲密些，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一些这方面的建议呢？”

话音落下，奈薇儿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掠过茶杯边缘那道优美的弧线，定格在了圣夏莉雅的脸庞上，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刚才是说，想要和蕾蒂西亚变得更亲密些……吗？”

“是的。”面对女伯爵逼迫的视线，圣夏莉雅放在桌子下的手有些不安地抓紧了裙子，揪出了一道道凌乱的褶皱。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自己的镇静，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这正是我来找您的目的，您是蕾蒂西亚的奶奶，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我想，应该能给我一些很好的建议。”

建议自然是可以给的，不过我为什么要给呢？

奈薇儿放下茶杯，陶瓷底座触碰到托盘时发出清脆的鸣响，她一时间没有了喝红茶的心情，目光在牧羊少女的脸庞上审视打量，像是在观察她有没有那样的资格，值得自己给出建议。

没错，蕾蒂西亚固然是少女王权、圣夏莉雅固然是少女王权们的姐姐、而少女王权们固然在创世的年代曾亲密无间情同家人……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蕾蒂西亚没有那么显赫的身份、没有那么遥远的记忆、也没有那么多感情深厚的家人。她被迫遗忘、丢失或抛弃了许多重要的事物，沦为尘世间一个无依无靠的灵魂，在时间的迷宫中循环往复。

那时候捡到了这个孤独的小女孩的人是奈薇儿、将她视为亲孙女般呵护与宠爱的人也是奈薇儿、发誓即便牺牲一切也要保护她的人也是奈薇儿……她们是尘世中互相救赎的一对灵魂，是天上的月亮与它折射出来的月光。失去月亮，月光无法存在；而失去月光，月亮也将暗然失色。

所以现在，蕾蒂西亚唯一不会遗忘的人只有奈薇儿，难道她让奈薇儿喝下自己的血液时没有预料到会给自己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吗？她一定是知道的，可还是这么做了，因为那是她始终灰暗的记忆中唯一的一道亮光，也是无论经历多少次轮回都不愿遗弃的宝物。

蕾蒂西亚对自己的奶奶付出了生命以内的全部信赖，既然如此，奈薇儿自然要用自己全部的真心来回应这份沉甸甸的信赖：为了她而成为不死魔女，主动将那些可能威胁到她的危险吸引到自己身边；为了她而与野心家合作，大胆地图谋一个将半岛异类残杀殆尽的计划；为了她而加入林格等人的旅途，即便登上空岛的代价是注定与一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隐秘结社为敌……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蕾蒂西亚。

祖孙之间的亲密关系不能允许有第三个人插足，然而今日圣夏莉雅却堂而皇之地提出了如此无理的要求。自然，奈薇儿可以理解她的想法，因为她能看出圣夏莉雅是个怎样的人：一个温柔、善良并且极为重视妹妹的好姐姐，这从她如何对待奥薇拉和依耶塔就能看出来了。似这样的性格，自然不可能对另一个妹妹无动于衷。

尽管蕾蒂西亚和其他少女王权尚只是名义上的姐妹关系，实际关系仅比陌生人要好一些，但这反而会激发圣夏莉雅的一种责任感，让她主动去释放善意，尝试感染、感化、最终感动蕾蒂西亚，让彼此能够恢复最开始时那种亲密无间的姐妹关系。

她能够成功吗？想必是可以的，毕竟再冷漠的猫咪也不可能永远抗拒一个温暖且善意的怀抱，何况这座空岛的氛围是如此美好，足以融化她故作冰冷的外壳。其次，别忘了圣夏莉雅还有强力的外援呢——比如蕾蒂西亚的知心好友梅蒂恩与谢米，她们可不会介意帮助两姐妹搭建起沟通的桥梁，倒不如说很乐意才对。

这是好事吗？母庸置疑是的，未来的旅途毕竟很漫长，蕾蒂西亚不可能永远和岛上的人——特别是同为少女王权的圣夏莉雅她们保持距离，注定有所交集。何况，这对于她性格的成长来说，也大有裨益。

既然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又是件好事，那么，奈薇儿会乐见其成吗？

答桉是，有一点点不乐意。

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对圣夏莉雅的不信任？姐妹又如何，那位大审判长不也曾是蕾蒂西亚的姐妹，但后来都做了些什么事？圣夏莉雅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做同样的事吗？可谁能承诺永远呢？

又或许是，她心中其实有些不满，总觉得圣夏莉雅这么做，其实是想挖自己的墙角、拔自己的白菜、偷喝自己的红茶？

这是绝不能容许的事情。

大概，牧羊少女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可能会招致女伯爵的不满，所以才主动找上门来。与其说是来寻求建议，不如说是来寻求一个认可的：我想要和蕾蒂西亚变得更亲密一些，而且我一定会对她很好，就像对其他的妹妹们一样，所以，您能够认可我吗？

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暗示，却让奈薇儿有种莫名其妙的即时感，总觉得同样的话自己过去听了没有千次也有百八十次了，但到底是在何时、在何地、在何种情景下听到的呢？她冥思苦想，最后才愕然发现：这不就是人类的婚礼上，新郎经常对新娘的父母说的话吗？

请放心把您的女儿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紧跟着就是一些不要钱的誓言，把永远和爱说得像花园市场里十二个基尼一朵的玫瑰花般轻松。

所以，我就是那个老母亲的角色吧？

她一时恍忽，怅然失神，久久没有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