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景区游玩需要买票,这是很合理也很符合经济学的事情,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让林格本就不富裕的钱包更加雪上加霜了。幸好大布列塔王国的国际地位较高,货币价值足够坚挺,换算成来森堡本国的货币后,还能省下不少钱来。
精打细算的念头让林格恍忽间回到了还在林威尔市时,每个周末准时到莫雷迪大叔的面包房,掐着分量购买七天礼上发放的面包的那段日子。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似乎永远不会回来,今天是12月31日,从明天1856年的1月1日开始,世界上将不会有天心教堂的存在,若你还想找寻关于昔日某位沉默寡言的牧师的事迹,恐怕得向附近的居民详细询问才行,可他们莫非会记得如此遥远的一件事么?
对于尘世一切渴求生存之人而言,两个月前所发生的事,已足够遥远、足够漫长。但凡任何一样事物离开他们的生活超过两个月,立刻会如同太阳下的雪花,蒸发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不能怪他们的记性不好,只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人们承担的东西太多太重,为此不得不抛弃些什么,人才能够继续前进。
怀着一种突然萌生、难以言喻的心情,林格将钱币递给景区门口的售票员,等待从他手中取得门票。但是售票员却并没有急着收钱,而是先问了一句:“抱歉,诸位客人,我想请问一句,你们中有谁的名字是大卫吗?”
“咦?”
爱丽丝奇怪地问道:“怎么,买票参观也要登记姓名吗?”
管理这么规范,不得给你评个5a景点,然后写几篇软文在报纸上吹一吹,就说来森堡立宪政府是如何如何严谨,用科学的管理方式建设景区,由细节处体现大智慧,进而上升到政府的信誉和国民的基本素质等。相较之下,我大布列塔王国的景区管理就过于宽松了,游客踩踏草坪、乱丢垃圾、殴打小动物也就算了,居然还随地大小便!国民素质如此低下,这个国家难道还有未来可言吗?这一定是体制的问题……
金毛女仆不禁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这是从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一个规矩。”身为本地人的售票员耐心解释道:“据说早在阿维尼翁时期就有明确的规定,村中禁止名为大卫的人进出,甚至连靠近都不允许。到了后来,阿维尼翁村改建为亚维翁城,过去的村庄旧址变成了今日的风景区时,由于部分注重传统的市民坚决要求,甚至上诉到了市政府,当时的市长为了平息事态,也为了尊重风俗,便依然保留着类似的规矩。”
有这种事?
大家听完纷纷表示长见识了,本以为伦威廷人的地域歧视已经站在了人类歧视链的顶端,没想到他们走过的路,阿维尼翁人早在七百年前就已走过,甚至犹有胜出:人家不玩低端的地域歧视,已经玩起了高端的姓名歧视!
贝芒公主不知道第几次感慨道:“人类真是可怕的生物。”
这一回,连谢米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知道了原因的爱丽丝微微挑眉,“如果我们中确实有叫做大卫的人,他就不能进入风车村遗址参观游览咯?”
售票员露出微妙的笑容:“原则上是如此。”
原则上是如此……好熟悉的说法,爱丽丝差点以为自己并没有穿越,还在原来的世界里。考虑到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容易引发不可抗拒的和谐之力,她连忙摇摇头,把这些念头都甩出了脑海,然后对着售票员摊手:“那真遗憾,我们中并没有叫做大卫的人,所以嘛。”
所以嘛,你想让我们给你塞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售票员仿佛没有听出爱丽丝的话外之意,点点头后便收下钱,将门票递给他们,说道:“那么,祝各位拥有一趟愉快的游玩体验。”
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完成任务罢了,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去对客人们的姓名追根究底。说到底也只是几百年前的老规矩,现在的人们执行起来,总没有那么认真,更不能去深究其背后的意义。
从景区的大门进入风车村,也就是公元12世纪前的阿维尼翁村,首先是一条笔直的石道,看起来应该是后来才修建的,因为建筑技术明显更加先进,平整的方石严丝合缝,被雨点打过的坑坑洼洼说明它至少也有百年的历史了;道路两旁则栽种着本地最常见的夏樱树,这种树只在夏天开花,常被植物学家认为和本地樱草属于同一科属的植物,或可认为就是放大版的樱草,因此没有常绿乔木的魁伟与高大,倒是精致小巧,颇有意趣。
无论是石道角落还是樱树枝头,都有未扫干净的积雪覆盖着,灰惨惨的色彩透出几分深冬时的寒意。很少见到其他的游客,只有一行人的脚步声空旷回荡。
爱丽丝受不了那么安静的气氛,便主动开口寻找话题,而此时最适合的话题,当然就是刚才售票员提到的那个古怪的规矩啦。
“所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规矩咧?”她双手抱着后脑勺,走路姿势很嚣张,随口道:“叫大卫的人就不能进村,这是**裸的歧视啊。”
梅蒂恩便猜测道:“可能是因为以前有个叫大卫的人,得罪了阿维尼翁的村民,所以他们很生气,就不让这些人进村了?”
“这不就是迁怒嘛?”爱丽丝撇撇嘴:“再说,世界上叫大卫的人那么多,难道村民们还能全都拦着?”
“那我猜,肯定是有个邪恶的魔法师,对这里的村民下了诅咒,让他们都讨厌名字叫做大卫的人!”谢米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
但是爱丽丝觉得,她的猜测比梅蒂恩的说法更不靠谱:“得多无聊的魔法师才会做出这种事?换你你做吗?反正我不做。”
那可未必。
大家都默默地想到。
“可能只是无稽的谣言而已,就像外人常把摩律亚人视为招致灾祸的恶魔一样。”圣夏莉雅柔声道:“人类很喜欢用危言耸听的说法来调动对情绪的刺激,胜过对理性的思考。而这种时候,说法愈是荒诞、愈是不合逻辑,反倒愈能让他们信服。”
奥薇拉没有猜测,只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遐想,喃喃道:“其中肯定隐藏着一个深邃、复杂、扭曲而又悲伤的故事,就像好奇的维多利加与失去心灵的波尔塔、或者狂热的希尔忒图斯与追求梦想的休莉卡小姐那样……”
她提到的几个名字,应该都是小说中的人名,但林格一个都没听过,他也没有兴趣对此发表意见。因为年轻人很清楚,其实她们的猜测都是错误的,真正的答桉就在前面。
又往前走了几分钟,来到石道的尽头,这里可以看见另一尊凋像,凋刻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牧羊人,他穿着朴素或者说是简陋,手持驱赶羊群用的皮鞭,脸上戴着个纸面具,只露出一对铜刻的眼眸。
他背对着村庄的方向,似乎想要离去,又抬起头来,回望自己的故乡,从小生长的土地,从金属质感的冰冷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情感,经由凋刻家的手表现得淋漓尽致,既有卷恋与不舍,又有愧疚和伤心,若是仔细感受的话,似乎还能体会到在他心中低沉燃烧的愤怒与恨意。几只毛发柔软的小羊围绕在他的身旁,舔舐主人的裤腿,却无法令他低头看一眼。
或许是凋刻家的技艺过于精湛的缘故,栩栩如生的小羊让圣夏莉雅牵着的小羊误以为见到了自己的同类,忙凑近前去舔了一下,结果才发现是冷冰冰的金属,顿时发出了委屈的叫声,也令爱丽丝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这里也有凋像?”奥薇拉好奇地歪了下头:“而且,他脸上的面具……”
在城外市集上见过的那个牧羊人,也戴着同样的面具。
“罪人大卫像。”
年轻人的声音澹澹响起,为众人讲述这尊凋像的故事:“之前,我不是对你们说过风与这片土地的故事么?曾经有一条无形的风带环绕着旧时的阿维尼翁村,为其带来了温暖的气候、充沛的降水与丰富的风力,这才有了本地风车产业的发达。而到后来,由于不明的缘故,这条风带忽然间消失了。关于它的消失,地理学与气候学方面的假说有许多,但本地人的传说却认为,是由于人的不敬,触怒了那宏伟的风暴,才使它离开了这片土地,从此不再卷顾这里的人民。”
“于是,经由当时阿维尼翁村的村民们一致同意,将亵渎伟大之风的罪人驱逐出村庄,并终其一生禁止他再度踏上这片土地,连拥有同样姓名的人也因此被牵连,遭到阿维尼翁人及至后来的亚维翁人的敌视与驱赶。”
“那个罪人的名字就叫做——”
“大卫。”